他在盛了水的玻璃杯中浸湿手帕,抹了一把脸。刮胡子时留下的伤口开始刺痛,他从身旁的镜中看着伤口,它开始流血了,一道细小的红疱就在他下巴微凹处的一侧上。他想要一拳打在镜中人的下巴上。他猛地站起身,走去付帐单。
不过一旦曾这么想过,他的心思就很容易便重回原点。在失眠的几个夜里,他模拟杀人过程,这像安眠药似地使他安静下来。这不是谋杀,而是他为了摆脱布鲁诺影子所做出的举动,刀子一挥,切去恶性的病态根源。在夜里,布鲁诺的父亲不是人,而是个物体,一如他自己不是人,而是一种力量。去杀人,把路格手枪遗留在房间内,去遵循布鲁诺的指示而至被定罪和死亡,这是一种净化情感的方法。
布鲁诺送他一个四角镶金边的鳄鱼皮皮夹,里头还有G.D.H,他的名字缩写。
“我认为这看起来很像你,盖伊。”——内附的短笺写道——“请不要让事情搞得很棘手,我非常喜欢你呢!仍是朋友的布鲁诺。”
盖伊挥臂把皮夹丢进街上的垃圾筒中,接着又偷偷把它塞进口袋。他不喜欢丢弃漂亮的东西,他会想出处置它的其他办法。
同一天早上,盖伊婉拒了一家电台请他演讲的邀约,他此刻不宜工作,他也知道这一点。那他为什么还一直去办公室呢?他该乐得整天醉醺醺的,尤其乐得整晚烂醉如泥。他注视着他的手一再转弄放在桌上的折叠式罗盘的动作。有人曾告诉过他,他的双手像圣芳济教派的托钵僧。在芝加哥的提姆·欧弗拉提这么说过。那一次他们正坐在提姆位于地下室的公寓中吃着意大利面,谈论着何希耶,以及许多建筑师似乎天生拥有雄辩能力,这种能力乃伴随这个职业自然而生,能有这种能力是多么幸运啊,因为你通常得靠嘴吃饭。当时即使有蜜芮恩正在榨干他,一切都还算顺利,只不过原来应是一场清爽的战斗,到头来不知怎地却困难重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翻转着罗盘,手指滑到它的下方,再翻转它,直到他认为这样做的噪音可能会干扰到麦尔斯才作罢。
“发泄一下嘛,盖伊。”麦尔斯和善地说。
“没什么好发泄的。一个人总有崩溃的时候。”盖伊用十分冷静的音调反击回去,然后欲罢不能地又说,“我不需要忠告,麦尔斯,谢了。”
“听着,盖伊——”
麦尔斯瘦长的身子站起,脸上带着笑,一派平静的样子,但他并未从他书桌的那一角走过来。
盖伊从门旁的衣架上取下外套。
“抱歉,咱们就忘了这回事吧。”
“我知道你是怎么一回事,是婚前紧张症啦。我以前也曾这样。我们下楼去喝一杯,你看怎么样?”
麦尔斯的亲昵表现冒犯了盖伊,激起盖伊从来不知道的某种尊严。他无法忍受麦尔斯无忧无知的脸孔和他沾沾自喜的陈腔滥调。
“谢了,”他说,“我实在不想去。”
他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
第二十三章
盖伊再瞥了一眼对街成排的褐石建筑,当然他曾见过布鲁诺在那里出现。他的两眼发疼,正和微暗光线抗斗地四处游移着。他看到他,在黑色大铁门那里,实际上他并不在那里。盖伊转身,跑着爬上阶梯。他有今晚威尔第歌剧的几张门票。安将在八点半到剧院去和他会面。今晚他并不想见安,并不想感染安的那种快活,并不想疲于假装自己已经感到好多了。她很担心他失眠的情形。并非她话多,而是她话少惹恼了他。总之,他并不想听威尔第的歌剧。他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去买威尔第歌剧的门票吗?他是想做些什么事来取悦安,但她也不是非常喜欢这出歌剧,那么买票去看他们两人都不喜欢的东西岂不是很疯狂吗?
麦考士兰太太交给他一个要他回的电话号码。他认为它看起来像是安的某个姨妈的电话号码,心中希望安今晚可能会很忙。
“盖伊,我看我是去不成了。”安说,“茱莉姨妈要我去接的那两个人要吃完晚餐后才会到。”
“没关系。”
“我没办法开溜。”
“真的没关系。” 棒槌学堂·出品
“可是我很抱歉。你知道我礼拜六以后就没有见过你了吗?”
盖伊咬着舌尖。对她的黏人,她的关心,甚至以前是令人如沐春风的清晰、轻柔说话声都感到一种实存的排斥——这一切似乎在显示出他已不再爱她了。
“你今晚为什么不带麦考士兰太太去呢?我想你这么做会很好的。”
“安,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没有再收到信吧,盖伊?”
“没有。”
她已经问他第三次了!
“我是真的爱你。你不会忘记这一点,对吗?”
“不会的,安。”
他飞奔到楼上他的房间里,挂起外套,盥洗一番,梳了梳头,然后就立刻没事可做了,而且他想要安。他非常想要她。他怎么会疯到竟以为他不想见她呢?他在口袋里摸索不着麦考士兰太太交给他的那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随即冲下楼去,在走廊的地板上寻找纸条。不见了——仿佛有人故意把它拿走,和他作对似的。他透过有蚀镂图案的前门玻璃向外窥探。布鲁诺,他心想,是布鲁诺拿走纸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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