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怪客_[美] 派翠西亚·海史密斯【完结】(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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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门阶梯上,他的两膝互撞,害他差点儿跌倒。他并未注意看是否有人在监视他。他所做之事似乎平凡无奇,只是下楼去买份报纸。但他也知道他没有力气去注意看是否有人在监视他,他根本没有力气去在意,而且他非常害怕力气重回他身上,就像生病或受伤之人非常害怕下一项无可避免的手术一样。

  《美国日报》的报导篇幅最大,还附有一张根据管家描述而画成的凶手肖像,是个身长六英尺一英寸的男人,重约一百七十到一百八十磅,身穿黑色外套,戴帽。盖伊微感讶异地看着报纸,仿佛那不可能是在说他似的:因为他只有五呎九吋高,重约一百四十磅,而且也一直没有戴帽子的习惯。他跳过详述山缪·布鲁诺生平事迹的部分,却兴致浓厚地看着推测杀人凶手脱逃之事的报导。报上写着他沿着纽霍普路向北逃去,据信他是藏身在大内克区的镇上,也许搭上了下午十二点十八分的火车出城了。实际上,他是往东南方向走。他突然感到如释重负,安全无虞了。安全,他警告着自己,只是个幻觉。他站起身,首度感到和在那屋子旁空地上折腾了半天时一样地惊慌失措。报纸出刊已有数小时,警方现在可能已发现他们判断错误了。现在他们可能正要来提他,也许就正在他门外呢。他等了一下,任何地方都毫无动静,他又感到很疲倦,便坐了下来,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看报上长篇专栏的其余部分。文中强调了凶手的冷酷,而且似乎应是熟人所为。除了一些九英尺半英寸的鞋印,和在白色灰泥墙上的一处黑鞋污痕之外,没有指纹,没有线索。他的衣服,他心想,他一定要丢弃他的衣服,而且要立刻动手丢弃,但他什么时候才有精力去丢呢?警方高估了他的鞋子尺寸一事很奇怪,盖伊心想,那地面很湿,鞋印应该很清楚,“……子弹口径出奇的小。”报导这么写着。他也一定要丢弃他的手枪。他感到有些悲哀心痛,他一定会痛恨的,他会多么痛恨他与他的手枪分离的那一刹那呀!他撑着身子站起来,去多拿些冰块放在毛巾里,再继续冰敷他的头部。

  近傍晚时分,安打电话来,叫他星期日晚上陪她一起去曼哈顿赴一场宴会。

  “海伦·黑邦的宴会呀。你知道,我跟你提过的。”

  “对呀,”盖伊附和着,其实根本就不记得。他的声音显得很平静,“我不大想去,安。”

  之前一小时,他都感觉麻木,因此此刻安说的话听起来既模糊又不相干。他听着自己在说些该说的事,内心甚至并未预想,或者甚至也许并不在意安可能会注意到有何差异。安说她可以找克利斯·耐尔森陪她去,盖伊说没问题,并在心中想着能陪她同去,耐尔森不知会有多高兴呢,因为耐尔森在安遇见盖伊之前就常常去看她,他仍爱着安,盖伊心想。

  “星期天晚上我带一些现成的食品过去,”安说,“然后我们一起吃顿点心好吗?我可以叫克利斯晚一些跟我碰面。”

  “我想星期日我可能会出门,安。去写生。”

  “噢。对不起。我有事要告诉你呢。”

  “什么事?” 棒槌学堂·出品

  “某件我认为你会喜欢的事。那——过些时候再说吧!”

  盖伊爬上了楼,提防着麦考士兰太太。安对他很冷淡,他单调而无趣地想着,安很冷淡。下一次她见到他时,她就会明白,而且她会痛恨他的。安讨厌他了,安讨厌他了。他不断地念着这句话入睡。

  他一直睡到第二天正午,然后一天之中其余的时间都赖在床上,连穿过房间取些冰块添进毛巾内这件事,都让他经过一番垂死般的挣扎。他觉得永远也睡不够,无法重获力气了。因为追忆的缘故,他心想。他的身体和脑子都在追忆它们走过的那条长路。回想起什么呢?他平躺的身子僵直,而且他很害怕,怕得直冒汗和发抖。然后他得起床去上洗手间,因为他有轻微的下痢症状,是害怕所引起的,他心想,就像在战场上的情形一样。

  他在半睡半醒之间梦到他横越了草坪,朝那屋子走去。那屋子是像云一样色调柔和的白,而且令人难以抗拒,他就站在那里,不愿开枪,决心要与之抗争,以证明他可以克服它。枪声唤醒了他,张眼所见是他房间内的微暗情景。他看见自己站立于他的工作台一旁,就跟梦中他的站姿一样,手枪直指着角落的一张床上,山缪·布鲁诺在床上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手枪又发出一声怒吼。盖伊尖叫出声。

  他摇摇晃晃地跳下床。那人影消失了。窗前仍是他这天黎明时看过的同一道挣扎的光线,相同的生与死的组合。这相同的光线会在他有生之年的每个黎明出现,会一直照亮这房间,而这房间随着光的反复入侵,会变得更不相同,他的恐惧感也将更加升高。要是他在有生之年每天都在黎明时分醒来要怎么办呢?

  小厨房内传来门铃声。

  警察在楼下,他心想。这正是他们会来抓他的时刻,在黎明之时。而他不在乎,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会一五一十地坦承一切,他会马上说出一切!

  他靠在对讲机旁,然后走到房门前仔细倾听。

  轻快的脚步声传上楼来,是安的脚步声。宁可是警察来也不要是安啊!他一个一百八十度转身,笨拙地拉上百叶窗。他两手把头发向后拂去,感到脑中打了个大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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