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伊看不到他,但他朝脑中的记忆翻滚而去,然后立即潜入水中,伸长手臂去摸索,用手指的最前端搜寻着。水减缓了他的速度。仿佛是在恶梦中行进似的,他心想。就像在草坪上一样。他从浪头中钻出,喝到了一口水。印度号在不同的位置上,正在调头。他们为什么不给他指示?他们根本不在乎,那些家伙!
“布鲁诺!” 棒槌学堂·出品
也许是在其中一个翻腾的巨浪后面。他继续奋勇向前游,然后明白他失去方向了。一个浪头痛击他头部的一侧,他诅咒着这巨大丑陋的海浪。他的朋友,他的兄弟在哪里呢?
他再潜入水中,尽可能地潜深一点,尽可能地向外可笑地伸展手足。但现在似乎除了沉寂的灰色空无充斥了所有的空间之外,就别无他物了,他在那空无之中只不过是细微的一点罢了。令人无法忍受的寂寥感更贴近地压着他,威胁要吞噬他的生命。他拼命地四下张望,那片灰色变成了有棱纹的棕色地面。
“你们找到他了吗?”他一面冲口而出地发问,一面撑起自己的身子,“现在几点了?”
“静静地躺好,盖伊。”是巴伯的声音。
“他沉下去了,盖伊。”安说,“我们看到他沉下去的。”
盖伊闭上两眼,泣不成声。
他意识到,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全部走出船上的卧舱,离开了他,甚至安也走了。
第四十六章
小心翼翼地不去吵醒安,盖伊下了床,到楼下的客厅去。他把窗帘拉上,扭亮灯火,但他知道关不住正在绿色窗帘间的活动百叶窗下不稳的滑入、像条不成形的银紫色鱼般的黎明。他本来在楼上躺在黑暗中等着它的到来,知道它终将越过床脚向他袭来,比以往更害怕它启动的机械式支配力,因为他现在知道布鲁诺已承担了他一半的罪。如果这罪愆以前就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现在他一个人怎么能承受得了呢?他知道他承受不了。
他嫉妒布鲁诺能这么猝然、这么安静、这么激烈、又这么年轻便死去。而且是这么地轻而易举,就像布鲁诺做任何事一样地总是轻易得手。一阵战栗窜过他身上,他四肢僵硬地坐在扶手椅中,在薄睡衣下的身躯跟第一次黎明出现时一样的僵硬紧绷。一阵痉挛除去了他的紧张感,他随即起身,在他真正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之前便上楼到工作室去了。他看着摆在工作台上四五大张表面光滑的制图纸,他为巴伯描画了某些东西之后就把它们放在那儿。然后他坐下来,开始从左上角书写,先是很慢,接着越来越快地写着。他写了蜜芮恩和火车上的事,写了电话的事,写了布鲁诺在梅特嘉夫的事,写了信件、手枪和他崩溃的事,也写了星期五那一夜的事。仿佛布鲁诺仍活着似的,他就其所知写下有助于了解他的每一项细节。他写满了三大张纸,他把这些纸折好,放进特大的信封内封好。他瞪视这个信封良久,品味着它给予的部分解脱感,心里纳闷着它现在竟从他自己身上分离出来。以前他曾多次写下字迹潦草的激情供词,但明知没有人会看到,所以它们并未真正走出他的脑子。这是为安而写的,安会伸手拿起这信封,手握这些纸张,她的两眼也会掠过每一个字句。
盖伊伸手用手掌压在自己发热、酸痛的眼睛上。写了几小时的字使他累得几乎要睡着。他的思绪漂移,没有特定在想什么,而他所写的相关人物——布鲁诺、蜜芮恩、欧文·马克曼。山缪·布鲁诺、亚瑟·哲拉德、麦考士兰太太,安——这些人和人名在他脑际晃来荡去。蜜芮恩。很奇怪的,她现在对他而言比以往更像个人。他曾试着向安描述她这个人,试着评断她,他被迫向自己评断她。做为人,他心想,依安的标准或依任何人的标准来看,她都没有什么价值,但她好歹曾是个人。山缪·布鲁诺也没有什么价值——儿子痛恨,老婆不爱的一个贪婪冷酷的赚钱机器。谁真的爱过他呢?谁的感情真的因蜜芮恩或山缪·布鲁诺之死而受到伤害呢?如果有人情感受伤害——那大概是蜜芮恩的家人吧?盖伊记得审讯时她弟弟在证人席上,小小的眼睛里除了恶毒、残酷的恨意之外就没有别的了,毫无悲伤之情。而她的母亲,执拗,一如往常地不怀好意,不在乎过失在谁,只要是有人承担下来就好,她并未因伤心而软化态度。即使他想去见见他们,但去见他们并成了他们泄恨的对象有何用处呢?那会使他们感到比较好过吗?或是使他比较好过?他认为不能。如果有任何人真的爱过蜜芮恩——那就是欧文·马克曼。
盖伊把遮住眼睛的两手放下。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窜入他脑中,直到他写这封信之前,他根本没想到欧文。欧文曾是隐晦之处的模糊身影,盖伊曾认为他比蜜芮恩更加一文不值。但欧文应该是爱她的,他原本将要娶她,她曾怀了他的孩子。假定欧文以他所有的幸福在蜜芮恩身上下了赌注呢?假定他明白在数个月之后盖伊知道蜜芮恩在芝加哥就已不关心他时的悲伤呢?盖伊试着回想欧文·马克曼在审讯时的一举一动。他记起他卑恭屈膝的态度,他镇定、直截了当的回答,直到他提出嫉妒的控诉。不可能看出他脑子里真正在想什么事。
“欧文。”盖伊说。 棒槌学堂·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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