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我必须告诉你。”盖伊僵持不下地说着,“我认为你是可能受我之害的人,她怀的孩子是你的吧,你本来要娶她的,你爱她,是你——”
“见鬼了,我才不爱她咧。”欧文脸色毫无变化地看着盖伊。
盖伊也回瞪着他。不爱她,不爱她,盖伊心想。他的心思又往回逡巡,企图重组过去认同、而今已不复平衡的一切等式。
“不爱她?”他说。
“对。嗯,倒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当然不想要她死——而且搞清楚,我会尽一切力量防止这种事发生,但我非常高兴不必非娶她不可了。结婚是她的主意,这也是她怀下孩子的原因。我不会说这并非男人的错,你呢?”
欧文神情微醉,态度热切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那张宽阔的嘴仍拉成跟他在证人席上一样坚定和不规则的线条,等着盖伊开口说话,对他与蜜芮恩的行为有所判决。
盖伊做了个微微不耐的动作,转过身去。他无法使这些等式达到平衡。除了讽刺感,他看不出这件事还有什么意义。除了讽刺的理由,他现在没有理由在这里;除了讽刺的理由,他没有理由待在旅馆房间里,为一个毫不在乎的陌生人的利益而冒汗,痛苦的自我折磨。
“你这么认为吗?”
欧文还在问,一面又伸手去取放在他身旁的桌上的酒瓶。
盖伊无法再开口多说一句话,一股说不出的炙热怒火正在他心中升起。他扯开领带,解开衬衫衣领,往敞开的窗户瞥去,寻找着空调装置。
欧文耸耸肩。他敞着衬衫衣领,皮夹克也没拉上拉链,看起来挺自在的。盖伊有股完全无法理解的欲望,想拿个东西塞进欧文的喉咙里,想去打他、压扁他,尤其是想打掉他坐在椅中的那份自满的安逸。
“你听好,”盖伊平静地开口,“我是个——”
但欧文也在同一刹那开口说话,而且也不看着仍张大着嘴站在地板中央的盖伊,就懒洋洋地一直说下去:
“……第二次了。在我离婚的两个月后就结婚,结果马上就有了麻烦。蜜芮恩会不会有所不同,我不知道,但我说她会更变本加厉。露易莎在两个月前该死地差一点放火烧了我们那栋很大的公寓房子之后,出乎意料地离开了。”
他懒洋洋地说下去,又从他身边的威士忌酒瓶中再倒了些酒在他的杯中,在欧文自助的方式中,盖伊感到一份直指向他自己的不敬,一份确切的公然侮辱。盖伊记起自己在审讯时的举止,以被害人的丈夫而言,保守地说是再普通不过的举止了。欧文为什么应该要尊敬他呢?
“可怕的是,男人是输家,因为女人说得更多了。拿露易莎来说吧,她可以再回去那间公寓,他们也会张臂欢迎她,但让我只是——”
“听好!”盖伊再也无法忍受地说,“我——我也杀了人!我也是个杀人凶手!”
欧文的两脚又掉回地上,他再度坐直身子,甚至将视线再次在盖伊身上和窗子间来回调动,仿佛在深思该逃开或是该自卫似的,但他脸上迷糊的惊讶和警觉之色是如此地微弱,如此地不认真,因为它本身似乎就是个挪揄,似乎在挪揄盖伊的正经八百。欧文正要把杯子放在桌上,却又没有这么做。
“那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听好!”盖伊再大喊着,“听好,我死定了。此刻的我跟死了一样,因为我将去自首。马上去!因为我杀了人,你明白了吗?不要装出这么事不关己的样子,也不要再靠回那张椅子上!”
“我为什么不该靠回这张椅子上呢?”
欧文现在两手握住杯子,他才刚刚在杯子里又添满了可口可乐加威士忌。
“我是个杀人凶手,而且取了某个人的性命,这样一件没有人有权利去做的事,对你来说毫无意义吗?”
欧文可能点了头,或者可能没有点头。无论如何,他又慢条斯理地喝着饮料。
盖伊瞪着他。言语,成千上万句无法说出的言语纠结不清,甚至似乎充塞在他的血液中,激起多股热潮而使他紧握的两手一扫,高举起两臂。这些言语是诅咒欧文之词,是他这天早上所写下的自白书中的字句和段落,现在这些言语因为这个坐在扶手椅上酒醉的白痴不想要听而逐渐乱成一团。这个酒醉的白痴决意要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他想他看起来并不像是杀人凶手吧,一身洁净的白色长袖衬衫、丝质领带和深蓝色长裤,也许甚至是他紧绷的脸,在任何人眼中似乎都不像是杀人凶手的样子。
“没有人知道杀人凶手长得像什么样子,”盖伊大声地说,“这是项错误。杀人凶手看起来就跟其他任何人一样!”
他举起拳头,以手背贴在额头上,又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刚刚存在心中的话正待涌出,而且已无法阻止话说出口了。这完全是布鲁诺的作风。
盖伊突然走去为自己倒了杯酒,三指份的酒他一口就喝干。
“很高兴看到我有个喝酒的伴。”欧文含糊地低语着。
盖伊在欧文对面铺以绿床单的整齐床位上坐下,十分突兀地竟有疲倦之感。
“它毫无意义,”他又开口说,“它对你来说毫无意义,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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