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色的眼珠,深得如同黑玉一般,谁也无法分清哪里是瞳孔、哪里是虹膜。如此脆弱而精疲力竭的身体,却隐藏着一双如此有力的眼睛,这样的组合使人莫名地感到非常不安。
他伸出手去拍拍对方的双手,感觉像是在抚摸钢铁,冰凉而坚硬。他用指甲使劲刮过对方的右手背,指甲像刮过一块玻璃似的,毫无阻碍地滑开去,没有出现任何抓伤或刮痕。他用力挤压那人的指甲盖,颜色并未突然改变。这双手似乎早已死去,或者根本只是机器。
他继续着自己的检查。这种现象在手腕之上的某个地方消失了,然后又出现在别处。他的双手、胸部、腹部、脖子和后背的某些部位都被死亡之浴浸泡过,使它们坚不可摧。当然,全身浸泡将是致命的,现在看来,此人以自己的部分触觉为代价,换来了看不见的金属护手、胸甲、护喉和护背。他确实是那位可怕的女神精心挑选的杀手。
“还有谁知道这个人在这儿?”佛陀问。
“僧人悉摩哈,”对方答道,“是他帮我把病人送过来的。”
“他有没有看见——”如来用眼神指指那条深红色的勒喉索,“那东西?”
僧人点了点头。
“那么你去找他,立刻带他来见我。告诉其他人一个朝圣者病了,我们将让他在这里休养,其余什么也别说。从现在起,他由我亲自护理,我会帮他恢复健康的。”
“是,世尊。”
僧人匆匆走出凉亭。
如来在草席旁坐下,等待着。
过了两天,热度终于退去,神志又回到了那双深色的眸子里。不过,在这两天之中,任何经过凉亭的人都会听见觉者不停地低声说着些什么,仿佛在同睡梦中的病人交谈。病人自己也时不时地大声说上几句,含含糊糊的,发烧的人总是如此。
第二天,他突然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随后又皱起眉毛,把头转向侧面。
“早安,罹得。”如来道。
“你是……”出乎佛陀的意料,罹得竟有一副浑厚的男中音。
“教导解脱之道的人。”
“佛陀?”
“别人是这样称呼我的。”
“如来?”
“是的,这也是他们给我的名字之一。”
罹得试图站起身来,没有成功,于是重新躺下。他的双眼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对方那安详的面孔。最后,他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你在发烧的时候说了不少话。”
“是的,我病得很重,肯定一直在胡言乱语。
是那片该死的沼泽地让我着了凉。”
如来微笑道:“生病的时候无人照料,这也是孤身旅行的缺点之一。”
“是的。”罹得一面表示赞同,一面闭上眼,他的呼吸变得舒缓起来。
如来依然跏趺而坐。他等待着。
罹得再次醒来时,夜幕已经降临。“我渴。”
他说。
如来把水递给他,“饿吗?”
“不,现在不要。我的胃受不了。”
他抬起上半身,用胳膊肘撑住头,盯着照料自己的人。过了一会儿,他重新在草席上躺下:“你就是那个人。”
“是的。”对方回答道。
“你准备怎么做?”
“等你饿了就给你些食物。”
“我是说,在那之后。”
“在你睡觉时守着你,免得热度再升上去。”
“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
“等我吃过、休息过、力量恢复之后——那时你会怎么做?”
如来微笑着从袍子下的什么地方拿出那条光滑的勒喉索。“不做什么,”他答道,“我什么也不会做。”说着,他将勒喉索挂在罹得的肩上,然后把手缩了回去。
对方摇摇头,向后一靠。他抬起手,顺着勒喉索向下滑动,将它缠绕在指间和手腕上,轻轻地抚摸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口道:“这是神圣的。”
“看来的确如此。”
“你知道它的用途,以及它的目的吗?”
“当然。”
“那你为什么不采取行动?”
“我无需奔忙,也不必行动。一切都会汇集到我身边。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完成,行动的人也是你,而不是我。”
“我不明白。”
“这我也知道。”
那人盯着天花板上的阴影。“现在我要尽量吃些东西。”他宣布说。
如来递给他肉汤和面包,他努力把它们咽了下去,之后又喝了些水。做完这一切,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你冒犯了天庭。”他说。
“这我知道。”
“你还夺走了一位女神的荣耀,她原本在这里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我知道。”
“可是你救了我的命,而且我还吃了你的面包……”
佛陀没有回答。
“为了这个,我必须背弃一个最为神圣的誓言,”罹得说完那个句子,“我不能杀死你,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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