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科幻作家们似乎并不愿意向读者许诺一个光明的未来,自科幻小说诞生之日起,其中就不乏灾难与压抑。《光明王》便是这样一部反乌托邦的科幻小说,与其他同类作品一样,高度发达的科技并没有带给人类祥和安逸的生活, 掌握高端技术的人反而凭此建立了一个等级森严的愚民的社会。如绝大多数反乌托邦小说一样,一位勇士(这名勇士往往是统治阶层的一员)决心推翻这种不公正的制度。于是,在他身边集合了一批志同道合者,经过努力他们终于瓦解了天庭的统治,另一宗教势力的首领也死于最后的战斗中。在《光明王》的结尾,那个世界的人类终于摆脱了神明的桎梏,获得自由发展的权利。以这种方式讲述《光明王》之剧情,我们会发现笼罩其上的神秘色彩荡然无存,只留下一个平常无奇的科幻小说框架。
对东方文化颇有研究的泽拉兹尼将各种“名”、“相”至于自己的作品中,借用印度教的世界体系,借用释迦牟尼的历史传说,用自己独具魅力的笔法描绘了一个古典超然的未来社会,用自己超乎寻常的构思讲述了一个反乌托邦的传奇故事。这个故事是如此的神秘而优美,以至于让东方的读者感觉太过玄奥。无论东方传统文化在1968年的欧洲与北美如何火热非常,大行其道,寻常西方人终究不能真正领悟东方神话的深刻涵义,就如大多数中国人不能理解基督教的“天启”概念一样。在很大程度上来说,当时西方人对东方文化的狂热无异于当今中国人对西方节日的追捧,徒具形式而毫无内涵。我们必须注意到一点,泽拉兹尼的《光明王》是面向西方之读者的,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他进行创作的时候,应该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光明王》会被译成中文。既然如此,那么对东方传统文化不甚了解的西方读者会从中看到什么呢?
同样作为亚洲民族,中国与印度在漫长的历史中文化交流极其频繁,有着较为相似的文化背景,佛祖释迦牟尼在中国更是妇孺皆知耳熟能详的人物,这种认识恰恰成为中国读者阅读《光明王》的障碍之一。“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注释二]大乘佛教的中观之学极力破斥烦琐的名相戏论,认为固执于各种知识见解,只能令修学者心中产生虚妄念头,对佛法领悟毫无益处。这种情形如同中国读者对《光明王》的解读——我们略为熟悉印度神话,我们知道印度神话有很多很深的哲学意境,但是我们并没有真正了解印度神话的意义。当中国读者以印度神话作为切入点去阅读理解这篇作品时,所产生的无疑是迷惑与困扰。恐怕印度人阅读《光明王》反而没有这种障碍,就如西方人以中国传统文化为背景创作的幻想作品一般,于中国人而言严重缺乏代入感。例如法国人的《王佛历险记》[注释三],我们很难领悟由森纳尔女士置于其中的“东方意境”,闻名而又潦倒的画家王佛让中国人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觉,因为那是西方人对古代中国画家的臆想,而非存在于东方的事实。假如泽拉兹尼确实在《光明王》中注入了某些复杂的难以直接用言语表述的东西,那么跳过印度神话背景去理解反而是一门捷径——就如由森纳尔不是中国人一样,泽拉兹尼毕竟不是印度人。
在现今的世界,诸大文明之间的隔阂依旧存在。西方人还是西方人,中国人还是中国人,印度人也还是印度人。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依旧用不同的方式进行思维,无论作家们在创作中采用何种背景,用诸何种名称,冠以何种语气,都改变不了深深印在作品中的文明烙印。《光明王》是西方的作品,是西方人的作品,是西方文明的作品。它只能看作科幻小说《1984》的变异体,而不是依据印度教经典《吠陀》创作的幻想文学。在《光明王》这部小说中,隐藏于印度传统文化绚丽表象之下的,却是西方文明对人类未来的忧患与不安。
五色使人目盲。
——《老子》道经十二
[注释一]见《佛说如来不思议秘密大乘经》。
[注释二]见《金刚经》。
[注释三]见法国女作家由森纳尔的小说集《东方奇观》,《科幻世界》杂志曾刊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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