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最清楚他的,莫过于我们的家族。我的曾祖父把我们的家,就建造在那幢发生了很多离奇故事的高深的宅子下面最隐秘最黑暗的角落里。
——其实这个宅子,并不是秦麻子的,而是他谋取秦村最大的东家秦满仓的。
秦麻子长得很难看,五短三粗,脸上有许多水痘过后留下的斑点。他的东家秦满仓,那个走路吃饭干什么都总是哮喘不止的病恹恹的老男人并不把他叫秦麻子,而是叫“狗”。
秦麻子不是秦村人,他流落到秦村的时候正是玉米收获的秋天,那时候他的身份是乞丐。这一天。秦麻子从早晨讨到后晌,也没有讨要到半点吃的,他饥饿难耐,就把乞丐最重要最重要的品质丢了,他想到了偷。作为乞丐,秦麻子自然知道“饿死不偷”的好处的,秦村是秦麻子所遇到的最富足的地方,他想在这里长住下来,定点乞讨,因此,就不能坏了自己的名声,招惹人家厌恶。但是他却鬼差神使地把手伸向了地里的玉米棒子。刚把玉米粒儿塞进嘴里,还没嚼巴两下,秦麻子就被一群人围住了,这些人高举着扁担,就像在秦麻子周围耸立起了一片林子。秦麻子吓瘫了,他以为自己马上就会被打成肉酱,却不料那个叫秦满仓的东家递给他一根扁担,说,你把地里的玉米给我担回村子里去,我们就不打你了。为了防止秦麻子逃跑,秦满仓把一根绳子拴到他的脖子上,叫两个小孩跟在秦麻子的后面,如果他想逃跑,就拽一下。担了一趟,秦麻子就累得要死要活的,最可气的是,那些拽着绳子的孩子,总在后面“驾驾驾”、“吁吁吁”地叫着,把他当做一只牲口似的驱赶着。秦麻子被那些孩子拽到地边,瘫软在地上像只死去的老鼠。秦麻子说,我又累又饿,实在动不得了。秦满仓举着扁担说,那怎么办?秦麻子说,你饶过我吧。秦满仓说,这怎么行,说话得算数啊,这样,你躺好,不要动,我们打你吧。秦麻子找不到更好的办法,点点头。随即,扁担就像雨点般落在了秦麻子的身上。
一天过后,秦麻子才醒过来。他以为身上刚刚添上的伤痕,会增加他讨要的资本,赢得大家的同情,但是他偷盗玉米棒子的事情,很快传遍了秦村,谁对他,都是一种厌恶的表情。秦麻子实在不想离开这富庶的秦村啊,他固执地一家一家地讨要,但是总被人放出狗来咬他,或者被人吐得满脸唾沫。秦麻子不相信,他在秦村会讨要不到一口吃的!他爬到了秦满仓门口。秦麻子讨要到了一个玉米面做的金黄的饼子,油炸过的。秦满仓刚讨过门的女东家月秀拿着那个金黄的饼子还没走到秦麻子的跟前,秦麻子就被那喷香刺激得打起了响鼻,而且感到一阵阵昏眩。秦麻子刚把那金黄的油炸的饼子塞进嘴里,就被秦满仓一棍子打在后背上,他“扑哧”一声,饼子喷了出来。秦满仓用棍子一拨,那金黄的饼子打着滚儿,滚到了不远处的一张狗嘴里。秦满仓说,喂狗吧,喂狗还能逮住几只老鼠呢。
秦麻子并没有离开秦满仓那高大幽深的宅院,他不时敲敲门,哀求两声,然后围绕着宅院兜一圈,就像一只被关在了门外的狗。秦麻子坚信不疑,女东家月秀会再次送给他一个金黄的油炸玉米饼子的。但是两天过去了,女东家月秀并没有出门来给他金黄的油炸饼子,他敲门的动静越来越轻,哀求的声音越来越小,爬行的动作越来越迟缓。秦麻子还是决定不离开这个宅院,不离开秦村,——他嗅了嗅从宅院里飘出来的油炸饼子的香气,心想,就算死,也要死在秦村,死在这个宅院边,死在这醉人的香气里。这一天上午,阳光照耀在秦麻子身上,暖烘烘的。秦满仓站在门楼上,看着躺在那里的秦麻子,心里充满了忧烦,他想,这家伙要是死在这里了,还真是件麻烦的事情,叫谁去埋葬他呢?叫谁去埋,谁都会跟他索要两升玉米的报酬,因为人是死在他墙边上的。两升玉米啊!但是总不能让这个乞丐死了臭在这里吧。最后秦满仓想好了,把报酬讲到一升玉米,让人将这个乞丐埋到他的树林里去,埋深一点,在上面栽上几根树,树有尸体做肥料,生长得肯定快些,其实也就把亏欠的赚回来了。正想着,秦满仓看见秦麻子坐了起来,他开始刨墙边上的一个老鼠洞。秦麻子的手指软绵绵的,像蛇似的钻进那个老鼠洞里,然后抓出了一大把粮食来。
这些粮食,其实是我的曾祖父大骨头藏在那里的。除了和我曾祖母保持着亲密关系,大骨头还和另外一只老鼠关系甚是暧昧。大骨头在宅院里对我曾祖母极尽甜言蜜语,却又时刻惦念着墙外的那只让他心仪的老鼠,他总是寻找时机,将宅院里的粮食偷出来,给那只老鼠藏在那里,让她饮食无忧。
老鼠洞里的粮食让秦麻子饱吃了一顿后,居然还有很多剩余。秦满仓走过去,他感到痛心疾首,——这些都是他的粮食啊,这些可恶的老鼠,怎么把他的粮食藏了这么多在这里呢?让这个肮脏龌龊的乞丐,撑得直翻白眼也没能吃完。
你们家有很多老鼠。秦麻子打着嗝说,我会抓老鼠。
秦麻子说着,将洞口扒拉开,然后趴在地上,将手伸进去,嘴巴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过了一阵子,秦麻子的手慢慢缩了出来,——他的手上,抓住了一只肥硕的老鼠。
52书库推荐浏览: 安昌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