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伯言下意识的用手去正正军帽,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穿着他的少将军装。他已经不再是个军人了。现在,他和这些难民们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面对亡国之险,除了逃奔外再别无选择的。
看着那些云集于长安上空的客轮,似乎整个北部的迁移潮已经开始了。墙壁上的广告屏正在播着新闻,截止到昨天,已经有近一亿五千万撤离民众涌入长安,而在未来几个月里,还会有近二十亿人可能涌来这里。
但是逃进长安又有什么用呢?人们以为帝都是不会陷落的,执着的相信,哪怕全国都沦陷了,军队也会死死守卫这最后一片土地。但陆伯言明白,从一个军人的角度来看,世上只怕没有比这里更危险的地方。
在高举着行李,怒骂尖叫声孩子哭声不断的人流中拥挤了近一小时,陆伯言才来到了船外的港口码头上。在这里人群稍稍散开了,陆伯言长出一口气,他低头看自己的军服有没有挤皱,才发现自已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简直成了一种无法扭转的心恙。现在他连看到船梯旁值勤的卫兵都会觉得伤感,虽然他们表情木然,心里也许正懊恼为什么会被分来这里。
人群排成数百条不见头尾的长队,进入关验通道。玻璃屏风后坐着一个年轻小丫头,她也有一身漂亮的制服,不过和军人无关。陆伯言递过证件,研究着小丫头肩章上的花纹图案。但那女孩却忽然瞪大了眼睛。
“陆伯言!你是陆伯言!”她猛得抬起头来。
陆伯言愣了一下,随即想起在几年前他在南燎原海战役的胜利被作为新时代海军的宣传典型在全国电视报刊上轰炸了几个月,关于他的传记出了几十本,有很多事迹连他自己都不曾听说,求爱信堆满了一间机库,那时全国所有的大学都请他去做报告,他站在台上随便咳嗽一声,台下的人都拼命的尖叫。也经常有这样的时刻,走在路上被认出来只听一声喊:“陆伯言!”立时被人围住,年轻的姑娘们脸涨得通红,举着签名本眨着眼期待的望着他。
陆伯言苦笑一声:“是的。”
那女孩慢慢站了起来,一直定定的望着他。忽然扬起手,猛得把证件摔回到了他的脸上。
“你居然回来了?你居然这样回来了?你们不是和舰队一起殉国了吗?我为你们哭得死去活来。我们冒着大雨举着花去广场上纪念你,结果……你竟然逃回来了?你的军服呢?你的战舰呢?你怎么可以这样逃回来?穿着平民衣服混在人群里……”
她掩面哭泣,像是突然面对了信仰的破灭。
陆伯言的肩被身后的人扳住,把他推转回来。那是一位头发花白胡子满面的男子,脸色憔悴,眼中却是愤怒的光:“你是陆伯言?我的孩子在你的前卫舰队中,他战死了!你却逃回来?我的儿子呢?我的儿子呢!”
他狠狠的摇撼着陆伯言,周围的人群吼叫着。
“我的家人全死在威海卫了,你们算什么军队?打得什么狗屁仗?”
“就是这个混蛋,他的指挥断送了前卫集群和整个舰队!”
“不是所有舰队将领都殉国了吗?怎么会有人偷偷逃回来?”
一个丧失了亲人的年轻人跳了过来,一脚踢在了陆伯言前胸,将他踢倒在地上。
“打死他!”周围俱是怒吼的声音。
陆伯言咬紧牙关,不发一言。拳脚落在他的身上。
他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从他进入军校的时刻,从他第一次登舰的时刻,从他佩上少将军衔统治舰队的时刻,他心中只有一个词胜利胜利还是胜利。他没有想过自己会作为一个失败者,接受这样的愤怒。
打得好……他在心中默默的喊着。
我为什么不和舰队一起死在威海卫呢?这是我应该的报应。
“你们不要打他了,不要打他了……”关检的女孩哭着冲了出来,“他为你们打过仗啊……”
空港的值勤卫兵冲了过来,推开人群,把陆伯言拉起来扶离这里。失去家园和亲人的难民们在后面追赶狂骂,他们压抑已久的悲愤全在这时暴发出来。
卫兵们一直把陆伯言搀出空港大厅,冲进工作区。人群仍踢打着玻璃门,发出让人心颤的巨响,这场骚乱看来没有这么快平息下来。
几位士兵带陆伯言穿过工作人员通道,来到一僻静的门口,打开门,面前是空港的一座平台。可以看见远处的舰只闪着灯光川流起落。
“他们为什么打你?你是海军?”带队的少尉望着他。
陆伯言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擦拭着嘴角的血:“不再是了。我被除去军籍了。”
“舰队不是自毁了吗?你是怎么回来的?”少尉冷冷的打量着他。
陆伯言在身上摸摸:“能给我支烟吗?”
“我问你是怎么回来的!”少尉提高了声音喝着。军队更恨逃兵。
陆伯言深吸一口气:“舰队自毁前我就不是军人了,全舰队殉国的命令对我无效。”
少尉点点头,从身上取出烟来,为他点上。
“别怪老百姓打你。”旁边一位年轻的上等兵瞪着他,“你们海军他妈的打得什么仗,换我我也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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