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音员的声音响了起来:“有许多听众联名来点这首乐曲,一位不留名的女孩在信中说:她要对一位她在空港时遇到的海军将领道歉。他不是逃兵,他们不是失败者。她坚信我们会有胜利的那一天。而那时,她一定会在空港,迎接他的凯旋。”
陆伯言默默坐着,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前方正在飞速逼近。他的心中突然空明坦荡。
播音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其实,我也有一首最爱的歌,我每天晚上都在听,因为我的一位好朋友,也在舰队之中……在这里,我想放这首共同喜爱的歌。”
当旋律响起时,陆伯言突然微笑了,这是一首来自地球的歌,白霜回到星系时带回了几千G的电影和音乐,它们迅速在帝国传播,造成极大反响,甚至产生了归乡的思潮。于是这些音乐电影全部被禁了,尤其是在军中。这首歌能在电台中播放,看来战乱之际,帝国宣传机构已经失效了。或者这位主播很明白,这是她的最后一次播音了。
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唱起。
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
想家的夜晚
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
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
童年的蝉声
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
当手中握住繁华
心情却变得荒芜
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
当青春剩下日记
乌丝就要变成白发
不变的只有那首歌
在心中来回的唱
陆伯言并不喜欢这首歌,因为它太伤感,所有出征前的英雄豪气都会在这女子的轻唱前粉碎。但他记起来有人喜欢,比如白霜。她不敢在人前唱,却敢在指挥室里偷偷的哼。但有一次她忘了关闭主频道。于是全舰队几十万人那几分钟什么都没干,都傻听着主指挥频道里的这个跑调女声。最要命的是白霜哼完歌,还拿起一份命令清清嗓子,开始换了一种冷峻的声音一本正经的阅读:“舰队指挥部重要指令……”。于是全舰队哄堂大笑,这笑声的覆盖面达到整个舰队编队数万公里。
这事后来陆伯言保不了,被人以占用主频道唱禁歌动摇军心极其反动罪,捅到舰队司令周公瑾那里。这罪名定下来,白霜就死定了。周公瑾皱着眉头很认真的听完了那段录音,拍案大怒,说:“跑调怎么能跑能这样!”勒令白霜去学习班学了三天音律兼通信纪律,然后没事了。
后来陆伯言才知道,周公瑾也很迷那首歌。
沉浸在回忆之中,他不由微笑。有回忆真好,但有回忆又太痛苦了。他想周公瑾要自己必须活下去的理由,除了重建舰队之外,也许还有一条:总得有人来记住这些事,这些人。
16
车辆慢慢换轨滑下辅道。陆伯言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座公寓还在几百米的下方,灯火零落,似乎没有什么人住在里面了。
电梯居然停了。因为民用电力限制。陆伯言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没有人住了。幸好他住得不太高,才五十五层。也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有一瓶酒。
带着那瓶酒,他摸黑慢慢从台阶向上走。楼道中安静无比,没有灯光,只在每次楼梯拐角时,可以看见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宁静安祥。这座面积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城市似乎睡去了,在战争来临之际,它用这种方式掩饰内心的恐惧与挣扎。也许就在几天之后,这种平静将不复存在,这里会变成一片火海。
他慢慢向上走,慢慢喝着瓶中的酒,慢慢回忆。人在黑暗中总是会想起很多事,很多人,全是旧日面孔。窗外的城市在他的行走中慢慢展开,无边无际。有时候他会停下来,趴在窗边,凝望很久。他想起自己其实没有家,从来没有过。
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做为一个基因复制品,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名字带来的光荣,只记得自己是这样恨自己的命运。因为当别的孩子放学回家时,他只能去另一座学校,接受更多的训练。每次他都要背着书包步行从学校走向军营,那是一条园区中的小径,两边全是暗红砖墙,墙后是高大乔木。他的记忆中,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走。
陆伯言不知道几千年前的那个最初的自己是不是也性格孤僻,但他明白自己是。他的成绩像他的脾气一样不可捉摸,第一年是全市第一,第二年又在留级线下。
“此生不适合公职、军人等需稳定性格领域。属发展偏离型基因。”这是自己在中学后获得的评语。
于是他被淘汰了。陆伯言随时可以被复制出来,千千万万个,淘汰一个就像扫掉一片枯叶一样简单平常。
但陆伯言明白,自己的一生际遇就被档案中的一句评语决定了,至到死去,难以更改。
但他死后,世上纵然还有千百万个陆伯言,又与他何干。
他是全宇宙唯一的一个。
于是陆伯言做了一件让所有的人想不通的事。他放弃了分配的工厂名额,自行报名参军。
评语说他不适合当军人,所以他要证明他是世上最好的将领。
那年陆伯言十五岁。
三年后,他所在集团军的司令拿着他的档案来到军事指挥学院,说:“这个人我将来要他接替我的位置,你们负责把文凭发给他。”
52书库推荐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