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负责标致汽车站的杰克逊站了起来。他把头歪向一边,举起一根手指。大家都安静下来。他看着天空,“听!”
可我什么也没听见。他指向南面,这回我们听到了:飞机的引擎声。
闪烁的飞机探照灯照出了山谷远处树林的剪影。从树林后面先是出现了一架,然后十架、二十架、三十架、更多。直升机像蝗虫一样笼罩了基奇奇。它们引擎的轰鸣声铺天盖地。
我用校服的领巾裹住脑袋,用手捂住耳朵,尖叫着想盖过声响,但那刺耳的巨响仍穿透耳膜,我的脑壳似乎要像瓦罐一样四分五裂了。
一共是35架直升机:它们飞得非常低,机翼产生的强大气流震得我们的锡皮屋顶咔啷啷直响,搅动起来的漫天灰尘扑面而来。一些十几岁的孩子欢呼着,向飞行员挥动他们的火把和学校的白衬衫。他们欢呼着,看着直升机越过山脊、田垄。他们欢呼着,直到飞机的引擎声逐渐消失在夜虫的呜叫声中。恰卡到哪里,联合国就会紧随其后,就像追着母狗不放的公狗。
几小时后卡车也开进来了。当它们在崎岖的公路上跋涉时,转动的引擎声吵醒了整个基奇奇。
“现在是凌晨三点!”库里雅太太朝着灰白色卡车叫喊道,它们的车门上有蓝色的UNECTA①标志。
【①UNECTA:联合国在非洲的国际警察组织,专门负责研究恰卡和处理居民撤退事宜。】
大家再也没法入睡了,我们站在大路边看着他们穿过村子。我倒很想知道当那些司机转弯时,突然看到这么多面孔和眼睛出现在车灯前会怎么想。有些司机向我们挥手致意,一些孩子也向他们挥手回敬。等到了黎明我们下地干活挤羊奶时他们还在源源不断地开进来。在我看来他们就像一条望不到头的白蛇在山谷的公路上蜿蜒盘旋。在他们到达山谷隘口处时,东面升起的第一缕阳光为车队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卡车在公路上开了两天。等他们都开过去后,难民开始沿着公路从另一边过来。
在队伍最前面开道的是各式汽车:马他图里堆着高高的被褥,装载着工具和牲畜。卡车后面的一大家子人就坐在他们所抢救出来的财产上面。一部丰田小汽车里挤满了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妇女,一个紧挨着一个。老式汽车、摩托车、电动脚踏车后座上垒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渐渐远去。这就是贫穷的种族特征:有钱人坐着汽车走在前头,跟在他们后面的是牲畜拉的车——驴车、牛拉货车还有脚踏人力车。
最后面人数也最多的就是徒步的人。一些人推着手推车,车上装着瓦罐、铺盖卷、用麻绳捆扎的盒子;一些人吃力地用绳子拽着手推车踽踽而行;也有人推着独轮手推车,坐在车上的老妪满脸惶惑。他们拖着家当在崎岖的山路上蹒跚而行。有人放下包袱跳过田埂走进梯田,解开衣服和工具在田里做饭。
队伍的末尾出现的是用头和手负重的人。这些人把包裹顶在头上,挎在背上以及孩子的肩膀上。
父亲开放了教堂让难民们进来。他们能在这里休息,我们准备了热奶茶、玉米粉和一些豆子。我帮忙搅动架在火上的一大锅玉米粥。乡村医生建了个医疗中心。大多数人都只是头和脚受了点伤,一些孩子有点脱水。
并不是每个基奇奇人都同意父亲的这种慈善行为。有些人认为这样做只会让难民赖在这儿,从我们嘴里抢饭吃。一些店主责备父亲断了他们的财路,因为父亲免费给难民提供吃住。父亲告诉他们,他只是在做耶稣会做的事。那些人无言以对,但我知道父亲这么做还有其他的理由。他想听听难民的经历。用不了多久,他也要经历同样的事了。
第三章
图沙现在怎么样了?
包裹偏了几公里和我们擦肩而过。它撞在一个叫孔贝的地方,压扁了两个基库尤农场和几头母牛。那“砰”的一声真是够响的。
我们中有些人从图沙乘了辆马他图去孔贝看了。他们告诉我们那里什么也没留下。他们现在就在教堂那边,你可以自己去问他们。
孔贝什么都没剩下吗,我的兄弟,它是什么样的?一个洞吗?
不,它确实是个什么东西,但我们不认识。照片?那只能让我们看到它的样子。但没法告诉你是怎么发生的。房屋、庄稼、马路,它们全像盘里的油一样流动。我们看到泥土融化了,从里面伸出一些奇怪的东西,就像快淹死的人伸出的手指。
什么样的东西?
说不上来。有点像电视节目里看到过的海岸边的珊瑚礁,有好几座房子那么大,有斑马一样的条纹。那东西像个拳头似的冲出地面刺指一样张开。有些东西像扇子、喷泉、气球、足球。
长那么快?
哦,是的。非常快,就在我们观望时它抓住了我们的马他图。它就像蜥蜴爬墙一样爬上轮胎,爬过保险杠,爬过车厢,然后它全身突然爆出成千上万个黄色的小花苞。
你们做了什么?
你想我们会做什么?赶紧逃命呗。
孔贝的人呢?
我们从图沙叫了人来帮忙,可是直升机拦住了我们。到处都是士兵。每个人都必须离开,这里是隔离区了。你只有24小时。
24小时?
是的,他们命令你在24小时内收拾好全部家当。那些由飞机运来的戴蓝色贝雷帽的家伙正在搭建一些很大的建筑物,还安装了发动机和轨道。焊接的火光把夜里照得像白天。他们在基亚巴用推土机犁出一条新飞机跑道,他们要让喷气机停在这里。在让我们走之前他们让每个人都做了医学测试。桌子边有些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人,我们排好队在他们面前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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