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尴尬极了,我只记得自己都快窘迫死了。父亲浑身直哆嗦。母亲扶住他的胳膊。
父亲请求教民的原谅。
他们后退着让出一条路,我们全家走出了教堂,但我们吃惊地停在了门槛上。真是不可思议,所有的难民都已经从教堂空地离开了。他们的行李,他们捆扎的包裹,他们的手推车和牲畜,甚至他们的排泄物都被清除了。
在我们走回家时,我看见那个亚洲女科学家正走向UNECTA的越野车。她和莫斯特·亥擦身而过时,我听见她低声说:“关于你说的那些人。是真的。但他们都被改变了。”
“怎么被改变的?”莫斯特·亥问道,可车门已经关上了。
两个戴蓝色贝雷帽的人把疯癫的基库比从越野车前拉开,汽车从拥挤的人群中缓缓驶离。我仍记得当时那个女科学家害怕的表情。
那天下午我父亲骑着红色的雅马哈离开了,有将近一个星期没回来。也就在那天我对父亲的信仰多少有些了解了。它在微不足道的琐碎问题上是强大坚定的,但在重大而严峻的事情上它又是如此的脆弱。通过对它的歌颂,对老百姓的教诲,对祈祷者定下戒律和沉思冥想让人相信它们的存在,因为你能在其他人的生活中看见信仰的影响。不过,即便是再强大的信仰也有其不为人知的致命弱点。
第四章
那次会议在濒临死亡的基奇身上又添了一道新的伤口。
莫斯特·亥曾慷慨陈词:“这是我们的村子,这是我们的国家。”
但这个星期还没结束,第一户人家已经收拾了东西打好包袱加人了向南逃去的难民队伍。
一星期不到的时间里一些人最后连门也不锁就离开了基奇奇。被遗弃的房屋很快就毁坏了。水灌进来,狗掉进厕所粪坑溺死,屋顶坍塌,暴戾的小青年纵火烧房子。失去生机的房子就像一具空洞的躯壳。
一天我们到耕地去,乌凯雷韦家已经人去楼空,这里再没有骂人的脏话和石头飞出来了。一个月里,他们家的窗户玻璃就被砸光了,房屋只留下了焚烧后熏黑的残垣断壁。
没人照料的耕地很快就变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地。山羊和母牛随心所欲地在田里吃草,梯田的坝已经坍塌了,雨水把红色的土壤冲下了山谷,犹如一道道血色的泪痕。
一夜间世代维系生活的田园就消失了。没人再去关心女人们神圣的用来挂木制小神像的树,上面不再有神像,也没人献上啤酒了。希望抛弃了基奇奇。留下的人们只想着恰卡到来的那天,我们抬眼就会看到路口那里如战士一样站成一排的恰卡,它们奇形怪状,诡异莫名。
我记得有天凌晨我被穆西卡家里的动静惊醒。是男人的说话声,声音很轻并不会吵醒其他人,因为天还黑着。但我还是被吵醒了。
我穿上衣服走到空地上。格蕾丝和露斯正从屋里抱着纸板箱出来,她们的父亲和其他村里的一些男人把箱子搬上一辆尼桑车。他们一定很早就开始干了,所有东西都已经装好了。孩子们正在收拾一些最后的零碎物件。
“哦,坦德莱奥。”穆西卡太太伤心地说,“我们本打算在别人起床前就离开。”
“我能和格蕾丝说句话吗?”我问。
我没有和她讲话而是朝她大喊大叫。她一走我就孤独一人了。我被抛弃了。
最后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她说:“你说你们不能走。告诉我,坦德莱奥,为什么你必须留下?”
我答不上来。我只装作认为牧师就必须和教民待在一起,但主教已经下了好几道通知叫父亲去埃尔多雷特①的新教区。
【①埃尔多雷特:肯尼亚西北部卡伦金族人聚居的城市。】
天渐渐亮了,格蕾丝和她的家人离开了。她家红色的车尾灯闪烁着汇入了难民流。我听见人们不断摁着汽车喇叭,警告那些挡在路中央磨磨蹭蹭的人和牲畜。
我试图保持格蕾丝家房子的完好,但两周后一帮从别村来的恶棍还是闯了进去,拿走了所有能拿的东西,还烧掉了剩下的一切。
电台里称这种新情况叫“临界点”,一帮趁火打劫的家伙把濒死的城镇席卷一空。
“他们都是秃鹰。”我妈妈说。
格蕾丝的问题就像是留给我的一个黑暗礼物。我对它思考得越多,我就越是下定决心要去看看把我逼迫到如此境地的那个东西。
光从电视和报纸上得到的消息是不够的,我必须亲眼看看。我要盯着它的脸问它为什么这么做。
小蛋成了我的帮手。我们偷偷从教堂的捐款盘里拿了钱,秘密收集了一些食物。逃一天学再好不过了。我们没有走大路一可能会有人认出我们,所以我们乘上了一辆去尼安达鲁瓦山谷基纳高伯的马他图,那里没人认识我们。这是条仍然可以通行的交通;马他图上都是带着货物去卖的农村人,长凳下面塞满了腿被绑在一块儿的小鸡。
我们坐在后排,用圣经上的一页纸卷成锥形盛了些坚果,一路上吃着。
到处都有联和国的灰白色汽车。人们一个个下了车,没有新的乘客上车。到了尼敦尤,车上只剩我和小蛋坐在后排跟着车晃悠。
售票员回头望了望,问:“那么,想去哪里,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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