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再说甄英莲。原来那英莲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像一件东西似的被卖来卖去。转眼间英莲长大了,这时候有一位年轻的绅士要娶她为妻,英莲的苦日子眼看就要熬到头了。不料人贩子在把英莲卖给那位年轻的绅士为妻的同时,还把她卖给一个大商人的儿子做妾。
"两家为争夺英莲吵了起来。那个大商人的儿子是个无恶不作的恶棍,命令手下人把年轻绅士给打死了。判这个案子的应天府知事,也就是您,本来打算严格执法的,但是,您衙门里的一个门子给您看了一张护官符以后,您就改变了主意,因为那张护官符上写着'丰年好大雪'。'雪'即'薛',那个恶棍就是薛蟠,最后被他抢去做妾的,就是您的恩人甄士隐的爱女英莲,她现在的名字叫香菱!
"英莲的眉心长着一颗胭脂痣,香菱的眉心也长着一颗胭脂痣,英莲和香菱是同一个人!关于这一点,您比谁都清楚!"
贾雨村对尚荣的逋责采取了置之不理的态度,伹是,脸上那充满自信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还有……贾雨村阁下,您明明知道香菱就是英莲,但从来就没有打算救她。您眼看着一个读书人家的小姐给一个薛蟠那样的恶棍做妾,根本就没有动过一点恻隐之心!
"就箅是甄士隐下落不明,您要是想通知英莲的家人也不是什么难事。您应该没有忘记吧,您在见到甄士隐的岳父的时候,曾经向老人保证,说什么就是把山上的草丛翻遍,也要把英莲给找回来。即便是现在,您要想把沦为奴婢的英莲救出来,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沉默。贾雨村垂着头,一句话也不说。莫非以上那些毫不客气的指责起了作用?尚荣虽然不敢轻易相信,但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毕竟是人嘛,悔悟也是有可能的。
就在尚荣这样想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阵犹如母鸡下蛋之后发出的咯咯声。尚荣刚刚意识到这声音是从贾雨村的嘴里发出的时候,贾雨村已经仰起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本官实在忍不住了。如此愚蠢,本官想生气都无法生气,只能是笑了。赖尚荣啊赖尚荣,没想到你这个人这么有意思!对不起,我还得笑,哈哈哈……"
"您……您说什么?"尚荣惊得目瞪口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贾雨村嘴角挂着一丝恶意的冷笑:"那么,本官倒是要问问你,就算那个叫香菱的侍女的确是英莲,应该怎么办呢?"
"这还用说吗?直接告诉本人,把她从眼下的境遇中解救出来,送到她父母身边……"
"嗬——"贾雨村满不在乎地打断尚荣的话,然后用冷冰冰的语气说:"照你说的那样做了又能怎么样呢?薛皤是天下第一亲族贾家的亲戚,而且现在就住在荣国府。他是因为喜欢香菱才娶她做妾的,你现在把香菱夺回来,对香菱有什么好处?说句过分点儿的话吧,你把她从观在的境遇之下救出来,她能够得到幸福吗?周围的人会感谢你吗?照我看不但不会感谢你,还会恨你的!
"你好好想想,就算她是读书人家的小姐,但已经被男人玩弄,失去了纯洁之身,现在再把她领回亲生父母家没有任何意义,她还能嫁一个好人家做贤妻良母吗?不能了!亲生父母也无法解决这个难题,莫非叫她跟父母一起住一辈子?而且甄士隐现在何处咱们根本就不知道,甚至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咱们把香菱交给谁?退一步说,就算能找到甄士隐,他也不会希望已经沦为他人小妾兼侍女的爱女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所以,在眼下这种悄况下,咱们保持沉默才是对甄家父女最大的关怀。父亲认为女儿已经不在人世,女儿认为自己根本就没有父母,这种状况是最好的,命运之神没有安排他们重逢是值得庆幸的事。咱们尽量保持这种状况,不叫香菱回到亲生父母身边,才是真正的心地善良!
"不把事实真相告诉当事人,把秘密藏在心里保持沉默,这是本官的苦衷,这样做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这样做才是为他人着想,才说明本官有一颗仁爱之心!啊——本官都被自己这种仁慈的决断感动得落泪了。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就是像本官这样做!你可得好好学着做呀!"
—派胡言!尚荣紧咬着嘴唇没有骂出声来。贾兩村说什么正因为甄士隐是恩人,才不帮助他寻找女儿,偶然遇见也装做不知道的,这简直是无耻至极!把昨天的恩人视为明天的障碍——这才是贾雨村的思维方式!
"本官早就想好了,要把香菱就是甄英莲的秘密带到坟墓里去,今后也会这样做的。但是,这次本官把她抓起来与此无关, 完全是由于别的原因。换句话说,如果本官不知道香菱的身世, 就不会把她当做嫌犯抓起来了。"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香菱如果不是被人贩子拐走了,会是怎样一种人生?你再想想,如果现在的香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会怎么样呢?"
尚荣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说……" "如果香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怎么样呢?想必先是大吃一惊,接下来就是欢喜,又惊又喜,感情复杂,纷乱如麻。但总的来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是一种幸福得几乎眩晕的感觉……难道不是吗?"贾雨村说完,眼睛里闪着一种在尚荣看来属于心术不良的恶狠狠的光。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芦边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