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事。那些可恶的凶手非常坦然地夺取了弱者的生命,而且恬然不知罪,也受不到任何惩罚。对于这些恶贯满盈的东西,我所做的一切是唯一可以告发和处罚他也不知道。賴尚荣,你看呢?"
突然被宝玉这么一问,尚荣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严肃得有些沉重的问题。但是他意识到这里边有一个矛盾:"嗯?您等等,听您说了这么多,您的意思是这些杀人事件之间没有任何关联,都是一个个互相孤立的事件?而且凶手并不是一开始就想杀人的?"
"啊,那当然。"宝玉非常干脆地肯定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谜一样的诗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以前我认为那不是凶手的预告,就是了解内情的人的预言。如果这一连串的杀人亊件不是一个人的话,又是谁写的那些诗句呢?在下一度认为是您写的,但现在看来在下的判断是错误的……"
"什么?那些诗句吗?"宝玉脸上浮现出寂寥的微笑,"跟那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没有任何关系。"
"啊?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是以前宁国府里贾蓉的妻子秦可卿写的遗书。对外说秦可卿是病死的,其实是上吊自杀的。这件事你也知道吧?不,不是自杀,所以说是遗书是不合适的……”
"什么?不是自杀?" ,
"不是。在宁荣二府,我最喜欢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我元春姐,另一个就是可卿姐。可怜的可卿姐一直被他的公公贾珍奸污霸占,她的死也是贾珍逼的。所谓'红楼有钗环,命运实堪忧', 是可卿姐已经察觉到自己有生命危险了,但是自己究竟是怎么一个死法,就不得而知了。于是可卿姐假设了多种结局。或众目睽睽之下死去,是说可能被偷偷在饭菜里下了慢性毒药,一病不起,在人们探视的时候死去。或飘忽黑暗夜空身亡,是说死后灵魂无处安身。或突然变为僵尸一具,是说自己可能被暗中杀害,突然在某处尸体被人发现。或懵懂身死茫然不知,大概是指在睡觉的时候被人杀死吧。
不管怎么说,秦可卿这个可怜的女人被杀害以后,完全跟她冷静地观察到的结果一样,'恶人横行久,好人受冤屈'。这也许正是我采取那一系列行动的真正动力。值得庆幸的是,那些凶手已经通过其他途径得到了惩罚。
我早就知道那些诗句是可卿姐对于自己悲惨命运的哀叹,但我发现那些诗句有预言的味道,于是就加以利用,当然显得牵强附会。杀人事件一个接一个,诗句竟然不够用了,这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宝玉苦笑着说。
"确实如此。"尚荣脸上也露出一丝苦笑。
"现在看来,偶然发生的那些杀人事件,也许正是这次大变动——贾氏一族走向灭亡——的预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一个一个地对付那些杀人事件,就是一种无谓的劳动了。"贾宝玉说完,好像是在忍耐着内心无限的空虚似的闭上了眼睛,"总而言之,这大观园是彻底破灭了,跟我的理想一起破灭了!"
赖尚荣抬起头来看着宝玉的脸。那张开始显得成熟的脸上, 已经没有了尚荣看惯了的那种意味深长的微笑。
4
那以后不知过了多少日月,有一天……
在更加荒凉的,几乎可以说是渺无人烟的荣国府大门外,来了一个刚刚上了些年纪的男人。曾经神采奕奕的他,如今耷拉着肩膀,甚至连走上台阶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
原先那漆黑的胡须大半都白了,叫人感觉不到丝毫的威严。满脸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疲劳,眼袋下垂,眼圈黢黑,黑得有些奇怪。
但是,他的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流露出几分傲慢。
"没变的,只剩下这两头石狮子啦!"他抬头看着大门两侧的石狮子,长叹一声。
其实,那两头石狮子也变了。脏兮兮的,缺一块少一块的。
那人摇摇晃晃地穿过大门,穿过院子,来到正厅。周围没有—个人影,迎接他的,只有在风中旋转的垃圾和落叶。
院子里显得空荡荡的。那人茫然地环视四周,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终于回过神来,大声喊道:
"有人吗?"
喊声很大,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但是,喊过之后等了很久也没有人回答。他有些暴躁不安,不由得吼了起来:"谁都不在吗?"
喊声里夹杂着粗暴和慌乱。本来以为不会有人答应的,没想到一个很小的,简直可以说是蚊子叫似的声音答道:"在,这就来......”
看来家里还是有人的。
但是,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出来。莫非离这里很远,要不就是手上有活儿放不下?
他急了,大发雷霆:"喂!怎么还不过来?!" 没有人答应。难道刚才是听错了?要不就是幽灵在跟我开玩笑?这院子里太寂静了,寂静得比人感到恐怖。
—直在这里等下去也不是办法。阵阵寒风从脚下袭来,想坐下休息一下吧,连把椅子都没有,石头台阶上又是很厚的一层灰,简直无法落座。
他只好继续往里走。只要不顾一切地往里走,总能在某个房间里碰到家里人的。可是,值得怀念的房子转了一间又一间,就是见不到人影。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严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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