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瓦西里同意了。而且甚至没有费什么口舌,这让米隆吃惊不小。要么是他确实害怕娜塔莎紧张激动,心绪不佳,不能好好表现自己;要么是他另有打算。反正他轻易地甚至还有几分满意地同意她向小弟弟祝福。“当然,”米隆突然想到,“如果娜塔莎没有忘记弟弟的生日,甚至还跟往常一样给他写了诗,就是说,她的确一切正常,也就没有理由担心了。完全正确,瓦西里应该上这个钩。”
第二天,给娜塔莎拿来了一张空白传真电报纸。她在上面认真地用小字写了一首长诗,在一旁画上一只脖子上扎着大蝴蝶结的滑稽小狗。电报拿走时,她明显地快活起来,而且甚至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一次让她写的完全是另一个发报地址。这份电报将不是发自摩尔曼斯克,而是发自奥伦堡。
然而,晚上等着米隆的是一个令人气短的意外。他给娜塔莎上完课回到自己的房间时,看见父亲坐在里面。
“你好,阿斯兰别克。”他冷冷地说。
“晚上好,父亲。”米隆小心翼翼地向父亲问好,料想不到这次见面会是什么结果。
“你看见我好像不高兴。”
“你说什么,父亲,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在这里,有点措手不及。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我来办事。决定同时看看,我的儿子怎么样履行自己父亲的请求。”
“怎么样?”米隆尽可能冷漠地问,“瓦西里说我的坏话了?”
“是的。这让我极为痛心。”
“我什么地方让他不满意了?我听话顺从,执行他所有的要求,甚至遵守他强加给我的一切荒谬的规定。父亲,你把我送进了什么地方啊?是度假期还是服苦役?在这个地方不经允许连路都不能走一步。去镇子上不行,出大门不行,晚上散步不行,在楼里面走一走也不行。除了那个姑娘,不允许同任何人说话。我为什么要受这种惩罚?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把我送进这座监狱?”
“你让我痛心,儿子。我原本以为瓦西里不完全对,可是现在我看见了,他并非夸大其辞。你桀骜不驯,执拗任性,你并不把父亲的话当做法律。这不好,这违反了常理。当一个不孝之子是一大罪过,大错而特错。但是更大的罪过,更违反常理的是怜悯女人。你陷进了罪恶的深渊,错上加错。”
“父亲,但是这还是一个孩子,一个小姑娘,而且患有不治之症。难道我连向她表示最起码的同情的权力都没有吗?”
“没有,”父亲斩钉截铁地回绝,“你应该做瓦西里命令你做的事情。你应该为我所效力的事业效力。你不应该有一点怜悯之心。这就是我的意愿。如果在你有罪孽的心灵中还有所怀疑的话,你记住,你的血管里流淌的是我的血,而不是这个姑娘的血。对我们而言,她是个异族人。而这意味着,她对于你来说也是外人。你的母亲得知你违背常理不听父亲的话,她会极为伤心。这一点你也应该记住。你是印古什人,是穆斯林,阿斯兰别克。如果我长期装作没有发现你的非穆斯林行为的样子,如果我停止了反对你不用你出生时我给你取的名字,这不等于我容忍或者准备把你投入斯拉夫文明的怀抱。你生为穆斯林,至死还是穆斯林。这也是我的意愿。”
说完这番话,父亲站起身走出了房间。过了一会儿,米隆听见外面传来父亲同瓦西里说话的声音,但是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他的心里腾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对瓦西里的仇恨,这个人比米隆所能想象的还要精明得多。真是没有想到,他居然发现了米隆只是假装无动于衷,实际上怜悯娜塔莎。这个眼力厉害的恶棍、卑鄙的告密者,先给父亲递了小报告。
不过父亲的权力毕竟是非常大的。二十二年来,他是阿斯兰别克——米隆惟一的主宰者。二十二年来,他要求儿子对他言听计从,绝不争辩,并且让儿子相信,儿子对父亲不顺从不尊敬是一大罪过。米隆也相信了他,至今仍然相信,尽管父亲显然干着某种见不得人的事情;尽管瓦西里对他说了那些话,诸如倘若你不听话,即使为了名誉父亲也会第一个打死你。父亲永远是正确的,这一点连讨论都不用。
这一天躺下睡觉时,米隆感到自己是一个违犯了教规的人,罪大恶极。如果他注定要为了父亲的意志而牺牲,他一定会接受,就像接受命运的恩赐一样,绝不敢反抗,也不会寻求解脱的途径。如果父亲叫他去死,他就应该去死。这再没有什么好讨论的。他应该服从父亲的意志,这就是常理。
米隆醒来的时候,脑子里装的还是昨天睡下时装的那些念头。但是他马上又想到了娜塔莎。好,他应该做一个孝顺的儿子,接受死亡,如果这是父亲的意愿的话。父亲有权力自行决定自己儿子的命运,但是谁给他权力决定一位俄罗斯姑娘的死活呢?娜塔莎信任他,米隆,她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等着他拯救她。难道仅仅因为父亲要他意识到自己有错或者有罪,他就丢开她不管不顾吗?好吧,他可以去死,如果必须这样,但是他也得想办法把这姑娘救出去。他无权退缩。父亲认为怜悯一个俄罗斯姑娘、一个非穆斯林、一个异教徒的女儿,这是罪过。好吧,就让他,阿斯兰别克,做一个违反教规的罪人。况且,毕竟他还是一个男人!他有责任保护小孩子,即使是异教徒的孩子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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