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警觉的四下看了看,周围仍旧是死一般的沉寂,于是她放心的进入第二单元,爬上二楼,轻轻的敲了敲左边的那道门。半分钟以后,门开了,昏黄的灯光投射在楼道里,一个三十多岁病歪歪的女人凄然的看着她:“姐,你回来了?”
三十米以外,一棵梧桐树下,一双绝望而痛苦不堪的眼睛正盯着第二单元二层的楼道,那双眼睛看到左边的门打开,看到女人抱着孩子走了进去,看到二楼正对自己的一扇窗子忽然亮了起来,然后又看到女人手忙脚乱的拉上了窗帘。
树下的人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过身,艰难的离开了那幢小楼。
那双绝望的眼睛属于一个青年男子,他穿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大衣下面是更加破旧的的确良衬衫,衬衫被撕裂了许多地方,如果此刻他站在路灯下,你会看到那上面有几块暗红血迹。
他瘦得像个衣架,走起路来一拖一拖,仿佛每迈出一步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
男子刚刚离开小区,迎面便有一个壮硕的身影拦住了他:“郑天豪,你又玩什么花样?老实交代,免得皮肉受苦!”
郑天豪惊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那个身影:“沈威,我什么也没干,随便溜达溜达而已……”
“溜达溜达?”新来的人比郑天豪高出几乎一个头,有着运动员一样的骨架。他背对着远处的路灯,因此郑天豪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沈威穿着一身军装,手里提着一条武装带,似笑非笑的看着郑天豪,仿佛一是一只逮住了老鼠却不急于把对方吃掉的猫儿一般。
郑天豪浑身发抖:“沈威,看在老同学的分上……”
“呸!你这个卖国投敌的王八蛋也敢说是我的同学?”在沈威的叫骂声中,皮带呼啸着向郑天豪的脸上抽了过来。郑天豪笨拙的躲了一下,后脑早已挨了一下。
“说,你鬼鬼祟祟的到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来和同伙接头?同伙是谁?赶快招认,妈的,甭想蒙我,我跟了你三条街了。”沈威把皮带对折,两只手拉住两端使劲一顿,啪的响了一声,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出老远,仿佛什么人忽然放了一枪。
沈威的话以及他的动作本来具有很强的威慑力,可是郑天豪紧悬的心却忽然放了下来,他直愣愣的看着对手,什么话也没有说。
沈威明显的感到对方的情绪发生了一些变化,发现这场对峙中自己似乎失去了先机,于是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恶狠狠的看着对手,仿佛要把这个瘦弱的家伙吞下肚去。
郑天豪面无惧色,他的右手插进衣兜,抱着一种你死我活的决心紧紧的握住了一枚双面刀片。
他恨死了眼前的这个人,两个月前,就是他无中生有的举报自己和妻子投敌卖国,并且率领一群不明就里的学生冲进自己的家,把怀有八个月身孕的妻子和自己一起拉出去游斗。这个混蛋打断了自己的两根肋骨,折断了自己的三根手指,他剃光了妻子的头发,在批斗会上剥光了妻子的衣服,在妻子的身上涂满了墨汁。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大学同窗会做出如此邪恶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和妻子怎么得罪了他,以至于他会对自己,对妻子作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
如果不是遭受如此非人的凌辱,妻子绝对不会在产后第二天就决然的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他也绝对不可能那么无奈地抛弃刚刚出生两天的儿子。如今,他刚刚为儿子找到一个看上去很温馨的避难所,这个家伙又带来了新的威胁。一旦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就藏身在距此不到两百米的一幢楼内,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让你对我如此步步紧逼?我已经没有了退路,剩下的只有反击了。这样想着,郑天豪无声的露齿笑了。
沈威用恶狼一样的眼睛看着这个大学同学,像对方一样,他也恨透了这个看上去瘦弱的人。他有什么出众的地方,能获得班里最漂亮女生的青睐?凭什么他一直对自己洋洋不睬?就因为他学习好,有音乐天分吗?早在大学时期,他就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上天给我一次杀人的机会,我只想干掉这个外表谦恭实则傲慢的郑天豪,想不到的是,文革居然真的给了他这个机会。
对沈威来说,今生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着郑天豪完蛋,为了这个,他甚至不惜让他曾经深深爱过的女孩子也和他一起完蛋。
沈威不知道郑天豪的妻子已经服毒自尽了,更不知道这个窝窝囊囊的郑天豪,这个一直被他追杀的猎物已经转换了角色,要对他这个猎人进行反扑了。
“赶快交代你的同谋,不然……”沈威再次扬起了皮带,可是就在皮带即将落下去的那一刻,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异样的神情,不是乞怜,不是恐惧,而是他从来没在对方的眼里见过的一种神情,里面包含着狂热,包含着仇恨,甚至包含着一种欣喜。沈威吃了一惊,于是已经举起了的皮带忽然悬在了空中,他在犹豫这一下是否应该抽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一个偶然路过的老人仿佛躲避瘟疫般一路小跑着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唐山城西三公里处有一个叫三间房的车站,货运列车在这里编组,然后发往全国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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