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没有理会许东轩,他提着酒壶走过来,大模大样的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
“好菜!”他旁若无人的把许东轩面前的红烧鲤鱼端了过来,一边大口的吃,一边响亮的往桌子上面吐着鱼刺。
“你……”王经理正要发火,却被许东轩拦住了:“小伙子,慢慢吃。”他一边说,一边把一盘扒肘子推了过来。——这些油腻的东西他几乎一口也不动,可是两个经理为了拍他的马屁,只顾点餐馆里价格最高的菜,拦都拦不住。
工人老实不客气的把整个肘子拉过来大口吃了起来。他的吃相极其难看,脏兮兮的胡子随着冷透了的肘子一起被塞进嘴里,然后再不情愿的慢慢滑出来,闪着油光,随着咀嚼动作而上下颤动。洪经理在一边看得直想呕吐,如果不是因为许总在这里,他早就动手把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打出去了。
那人顷刻间喝完了自己的酒,又大模大样的拿过桌上的半瓶洋河大曲给自己倒了一碗。
饭店快打烊了,客人陆续走了,靠窗子的桌旁,总工和两个副经理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有讲话。工人只顾吃自己的,对这几个领导连看也不看一眼,这让两位经理很不舒服。
王经理有些尴尬的看了看属下,此刻洪经理也在愤愤然的看着这个不识相的临时工,许东轩则有些凄然的观察着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工人,他知道那场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能把一个正常的人变成什么样子。
工人喝光了那半瓶洋河大曲,提起袖子擦了擦嘴,然后醉眼迷离的看着洪经理:“是你说我们十一前拿不下基础工程?”
洪经理不屑一顾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转过头向外看去。
工人响亮的打了一个饱嗝,不再理会他,把头转向了王经理:“立刻安排人在工地挖四个降水井,然后到总部调来四台抽水机,马上抽水。明天起,不论刮风下雨,工作继续进行。——从力工组抽调十二个人再加上全部瓦工,还有那几个吃干饭的技术员,一共三十七人充实到钢筋组。找七个熟练钢筋工指导,两天后他们至少达到初级水平,这样,钢筋作业应该能提前两天完成,并且不耽误其他作业。另外,砾石还需要六百七十立方,细纱再有五百立方就够了,平整场地,材料必须在一周内备齐。钢筋作业完成以后,各组归位,再把钢筋组充实到力工组,提前到总部抽调七台搅拌机,十六台震捣棒,全力以赴进行混凝土作业。安排得当的话,承台部分又能节省两天半。——所以,基础工程应该在9月29日中午前完成。”
工人醉眼迷离的看着王经理,嘴里絮絮叨叨的一边说,一边好像要打瞌睡的样子,不要说王经理和洪经理觉得惊讶,甚至许东轩都有些发呆了。
王经理惊愕的看着这个从来没被他注意过的临时工,良久无言。洪经理看了看他,感叹般的点了点头:“老王,怪道你说十一前不能完工,看看你怎么用人就知道了。”
许东轩笑了,他伸手拍了拍两位经理的肩膀,像是劝解,又像是安抚。他转向那个工人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此刻工人已经伏在桌上睡得像死猪一般了。
“他叫什么?”许东轩问王经理。
“郑天豪。”
“郑天豪……”许东轩沉吟着点了点头。
第二章
1976年8月8日中午11点,郑天豪在唐山市的废墟里为了儿子的遇难哀痛欲绝的时候,他的儿子正在唐山北部几十公里外的丰润县石各庄乡东魏村村东小河边上和一个小伙伴打得不可开交。——其实,说他的儿子在和别人打架,还不如说正在欺负人来得准确一些。
8年前躺在光明电影院石柱后面的弃婴此刻已经变成一个到处惹祸并且人见人烦的捣蛋孩子,村西八十多岁的乔爷爷声称,他这一辈子只见过一个和这孩子一样捣蛋鬼,就是他的童年玩伴,后来当了土匪并且为国民党收编,当到师长的孟大牙。
尽管这个孩子在村里到处惹是生非,可是从来没人敢管教他。当然了,没有什么人当真会怕了这个孩子,可是在这个村子里却没有人不害怕他的母亲。
抱养他的是一个名叫张兰的普通农村女人,十八岁上嫁给了唐山的一个煤矿工人,因为她自己不是城镇户口,所以在生孩子、分房等问题上都遇到过不小的麻烦。丈夫陈小三是一个本分老实的男人,看着娶了农村老婆的同事一个个的都把老婆孩子的户口转到城市,自己却一直让老婆住在农村,不免有些愧对妻小,好在张兰不是很计较这些。
结婚后,张兰生了个女孩,当时,一个家庭养三四个孩子是很正常的事,可是他们结婚以后一直在两地分居,丈夫觉得让妻子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就和妻子商量,将来分了房子,全家搬到唐山以后再要第二个孩子。
在当时,这是千千万万普通家庭中的一个,他们的生活平淡而真实,本来他们可以这样生活下去,直到多年以后相继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不幸的是,命运对他们却有另外的安排。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第二年,厄运降临到了这个家庭。当时,全国都在抓革命促生产,人民公社虚报粮食产量,煤矿也亦步亦趋的开始大幅度虚报煤炭的产量。在陈小三工作的升平煤矿,为了让实际产量接近上报的数量,越是接近年底,工人的任务就越是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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