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重义,确实会被人尊敬。
可达溪长儒这样的人,已经看透了世间沉浮怎么会如此肤浅?
他心忧于大隋这座大厦将倾,心忧于自己还有没有能力守护齐郡,心忧于这天下百姓何日才能安稳太平。
与达溪长儒一番深谈后,虽然说出了心中一些淤积的烦恼,可那种短暂的畅然却无法遮挡住他心中深深的忧虑。
这一夜,张须陀彻夜无眠。
后半夜的时候,见他帐中的灯火还亮着,秦琼披了件衣服出了自己住的军帐打算去看看,才出门,就看见罗士信也拎着一袋子酒从帐篷里走了出来。两个人相视一笑,一同进了张须陀的军帐。
……
……
“将军怎么还不休息?”
罗士信在胡凳上坐下来,将手中的酒袋子递给张须陀笑着问道:“要不,我和秦大哥再陪您喝几杯?”
张须陀一脸慈祥的看了看罗士信又看了看秦琼,笑着点了点头:“可惜,有酒无菜。”
罗士信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何须跟那燕云寨的大当家客气,咱们三个人就算在这里白吃白喝再白拿,难道还能吃穷了他?”他也不问张须陀是否同意,直接到了外面找来巡逻的李闲特意派来的亲兵,让其帮忙去弄一些酒肉来。李闲安排的亲兵是为了防范自己手下士兵和张须陀等人有所冲突,也是为了方便罗士信他们有什么需求。
很快,李闲的亲兵便端着满满的一大托盘肉食走了进来,笑着对罗士信等人道:“将军吩咐过,所以这酒肉一直备着。肉还是热乎的,刚好下酒。”
罗士信笑道:“我就说,安之不是个小气人。”
李闲的亲兵将酒肉放下后便转身离去,一直到了距离军帐几十米外才站住按刀戒备,张须陀点了点头道:“这燕云寨的大当家倒也是个磊落之人,不然只需让他的亲兵在门口不远处站了,咱们三人想说什么也都要顾忌着。”
秦琼笑道:“依我看,那李闲倒是做不出这般小家子气的事。”
张须陀喝了一口酒,沉默了一会儿问秦琼道:“叔宝,好像你对这燕云寨的大当家也颇为推崇?这可不像是你的为人,你嫉恶如仇,这几年来死在你手里的反贼多如牛毛,从不曾见你对一个反贼的首领有什么好感。”
秦琼微微怔住,自嘲的叹了口气道:“或许是因为这一年来见过太多让人无话可说的龌龊事,什么是贼,我已经难以分清了。况且这燕云寨的大当家也不是和王薄张金称那些人一样的,他不侵扰百姓,不屠害良善,我听说还在东平郡分良田给百姓,由他们燕云寨来出粮食种子,而且收的赋极低。说起来……倒是第一次让我觉得反贼也有仁义之人。”
张须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神凄苦。
“大隋,这是怎么了?”
他抹了一把下颌上流下来的酒,感觉满嘴都是苦涩:“这才三十年啊,短短的三十年,大隋怎么腐朽到了这个地步?”
罗士信默然,喝了一大口酒,看着那一大盘热气腾腾香喷喷的肉食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了。
秦琼叹道:“若是一年前,我自己或许都不会相信,我会和一伙反贼坐下来吃酒,而且心中居然没有几分负罪。”
接下来便是很长时间的沉默,三个人喝酒,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样,直到所有的酒都被他们三人喝完之后,罗士信起身打算再去要酒却被张须陀拦住,他看着自己最欣赏最爱护的两个手下,忽然说了一句让他们二人心惊不已的话。
“若有一日我身死,朝廷不仁,你们两个……就自己寻个好出路吧,这大隋……已经无力回天了。”
秦琼和罗士信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张须陀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张须陀看着两人惊诧的样子,笑了笑摆手道:“我老了,你们还年轻,这天下再乱终究还是要太平下来的,你们两个跟着我这么久,心性如何我还能不清楚?叔宝忠厚仁义,士信直爽,你们两个都不是心狠手辣能用阴谋诡计的人,所以无法自己成就大事,大隋就要完了,真的要完了,你们两个记住,要选,就要选一个真正能成就大事的人来辅佐,以你们的本事将来封侯拜将轻而易举,说不得能再创一个世家出来!待我死后,你们也不必再守着这腐朽的大隋。”
他忽然笑了笑,一脸苍凉:“且当我酒后发狂吧,我这一生,从没有如今日这般轻狂过,我能看着大隋一统天下,想不到或许还能看到它消亡无形……”
第256章 神棍(一)
黄河两岸四月间,正是天气最舒爽的时候。三月间还有几分倒春寒,偶尔一夜春风还能如刀子一般吹过让人缩进被窝中瑟瑟发抖。四月里阳光明媚野花遍地,富户中人脱去厚厚的冬衣换了一身飒爽春装还能在离家不远处踏春游玩,远处是不敢去的,万一遇到哪个山寨的强人说不得就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富人有富人的享受,穷人也有穷人可怜的欢乐,就因为天气转暖他们的心情也能变得好一些,毕竟没有冬衣御寒的他们能熬过冬天已经实属不易,如今最起码暂时不必发愁身上的破衣烂衫挡不住北方席卷而来的白毛风。
至于如何填饱肚子,如今荒野中的野菜放进水里煮一煮热乎乎的喝下去便能扛半日,比起冬天的时候一块讨来的冷硬馒头也要啃三天要强的太多了。只是遍地的杂草中也说不得有几棵看起来翠绿馋人的野菜带着毒,所以这个春天究竟有多少人因为误食毒草而死谁也说不清,可是官道两侧的尸骸就摆在哪里,慢慢的腐烂变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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