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知道,那就没办法了呀……”
另一个男人说道。表面化的尊重底下,暗藏着残酷的本质。这种类型的人若是出任独裁国家的政治警察,想必一定非常出色。与同伴相反的薄嘴唇弯成半月形,男子不发一语地向墙边走去。脚步在静物油画的前方停下之后,只见他右手轻轻一挥,一个令人牙齿发疼的不悦声音响起,静物油画的中央出现了一道白线。右手握着一支又粗又长的钉子,男子嘴唇的弯曲弧度变得更大了。
“不过总还有谈谈的余地吧。您若是愿意配合的话,那就太感激不尽了……”
Ⅱ
国立车站南口人称“大学路”的这条道路,即便在东京亦可算是最美丽的街道之一。路面宽敞,向南方笔直地延伸,车道和人行道井然有序地分离规划,就连行道树的末梢枝叶,都欣欣向荣地展现出生命的活力。进入十二月下旬,树叶早已完全掉光,光秃秃的树枝在空中交织出几何式的抽象图案。如果真要挑出什么缺点的话,大概只有人行道上随处可见的一大群违规停放的脚踏车吧。
从大学路向西深入一百公尺左右,与一桥大学广阔的校园仅仅隔着一条狭窄巷道之处,就是白川周一郎的家。正确的说来,应该是目前旅居西班牙的伯父所拥有,由周一郎代为看管照顾的家。由一半长绿树一半石墙所搭建起来的围篱将整座房舍的基地包围起来,树木中间建造了一栋古式西洋风格的木造房屋。周一郎一打开玄关,等候在大厅里的外甥女多梦便迎了上来,将手上的大毛巾递给舅舅。
“回来了呀,周先生。”
“周先生”这个称呼,听起来虽然带着一种“支配着香港黑街的谜样中国人”的感觉,但是总远远胜过被叫上一声“舅舅”。
多梦在今年七月迎接了她的十三岁生日。她原本应该是个国一学生,只不过在学期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没去上学了。以媒体用语来形容的话,算是一个中辍生。事情之所以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其中自然是有种种因素存在。简单一句话,就是多梦和她的监护人周一郎对学校失去了信赖感。
“今天我做了马铃薯炖肉喔。虽然是第一次试做,不过我想一定会很好吃的,请开始期待吧!”
“怕就怕是充满惊悚的期待呢。来,给你的礼物。”
“哇,天下红雨了吗?”
“喂,这是什么意思啊?!”
“谁叫周先生刚才要说什么惊悚的期待,我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笑容与初夏时从树木间洒落的阳光一样地灿烂。微微弯曲的褐色头发剪得短短的,感觉还在发育当中的鲜明轮廓上的表情相当生动。将来肯定是个大美人,就像是舞台上的大明星一样。周一郎对此坚信不移。这种心情和所有溺爱孩子的父母没什么两样。
多梦在客厅的地板拆开包装,随即因为地球仪的巨大而发出惊叹之声。
观看地图是周一郎的嗜好,因此多梦也强烈地受到他的影响。在周一郎的想法当中,地图能够补强并刺激人类想象力这一点,简直可媲美任何一部伟大的文学作品。漂流到无人荒岛的时候如果只被允许带着一本书的话一定会选择地图集——很多人都曾经这么说过。
“谢谢你。但是,这一定很贵吧!”
“嗯,足够在比佛利山盖一栋房子了。”
周一郎一边信口胡诌,一边以大毛巾擦着头。多梦再次观察着地球仪的表面,这次发出的是疑惑的声音。
“奇怪,这不是真正的地球仪嘛!”
“嗯,好眼力,多梦真了不起!”
周一郎赞美着外甥女的观察力,然而这个动作不全然是因为她在第二眼的时候就能判断出那不是地球仪,所以才称赞她“了不起”。事实上,自从多梦懂事以来,周一郎可说是找尽各种的理由来赞美她,而且一次都不曾骂过她。身为一个好好舅舅,就算多梦犯了什么错,他也一定会加以纵容的。
对于多梦而言,周一郎不只是母亲的弟弟而已,也是她的教父。由于双亲和祖父母的关爱几乎都集中在体弱而聪明绝顶的哥哥身上,因此多梦经常被忽略在一旁。哥哥因为过敏症状发作住院的时候,多梦被告知“去周一郎舅舅家吧”的情形更是有如家常便饭。十六岁就做了舅舅的周一郎,几乎完完全全地担负起照顾这个外甥女的责任。在任何方面都保持超然的他,曾经有一段时期得带着外甥女去上大学,半数的时候,多梦都是从舅舅的公寓出发去上学。
每个学期,多梦都会把成绩单拿给周一郎看。即使成绩恶劣,周一郎也不会骂多梦,反而还会找出像是上学从来没有请假缺席等等的理由来赞美她。
“哇,长高了四公分呢。多梦真了不起。”
“多梦真了不起!”、“多梦是个好孩子。”之类的话,多梦始终没能从父母的口中听到。在附近的邻居眼中,多梦是个亲缘浅薄的孩子,小学没毕业就相继失去了双亲、哥哥和祖父母。由于哥哥住院的医院里发生了一场火灾,导致留下来看护的父母和哥哥全都葬身火海。这件事情发生在她二年级的时候。多梦虽然被祖父母接回去抚养,但是失去了儿子、媳妇以及最疼爱的孙子的祖父母早已经心灰意冷。他们当然不会虐待接回来照顾的多梦,只是难免会透露出一种情非得已,不得不履行亲属义务的情绪。这个时候“周先生”被报社派往地方分社任职,无法陪伴在多梦的身旁,对于外甥女的寂寞,他也只能在远方担心着急。“周先生”的电话和信件颇能安慰多梦的寂寥,然而多梦对于“周先生”的那种过度的亲昵态度,却似乎令祖父母相当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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