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口突然人影一闪,汪克凡立刻停下脚步。
没事,只是一个挑担的货郎,正好从这里路过。
“走吧,先去修械所,然后……”
汪克凡牵着马走下台阶,把缰绳递向京良,树丛后却突然窜出一个人,劈手把缰绳抢了过去。
“我来,我来,让我来!”
这人身穿七品官服,正是通城县令卜作文。他笑嘻嘻地向京良摆了摆手,得意地说道:“良哥没想到吧,我刚才绕着大树转了个圈子,你没看见……”
“卜县君,你堂堂七品百里侯,怎么玩起躲猫猫来了?”汪克凡又好气又好笑。
“嗨——,莫提什么七品八品的,卜某人眼看就是丧家之犬,无处可躲喽!”卜作文抱怨了两句,又堆起笑脸,央告道:“云台,你今天得给我个准信,什么时候增兵救援通城……”
卜作文是来搬救兵的。
大顺军残部袁宗第、郝摇旗等进入湖广东部之后,盘踞在长沙以北的平江一带,十来万人马距离通城不过二百多里,抬抬手就能把通城灭了。卜作文心惊肉跳之余,有心再来一次弃城而逃,却又舍不得头上的乌纱帽,他最近正在运作调往湖南后方安全的州县,眼看着各种关节都已打通,这个时候跑路实在不划算。
毕竟大顺军是否攻打通城还在两可之间,还有侥幸过关的可能,但是最近几天,大顺军的斥候探马不断在通城一带出没,隐隐有犯境之意,卜作文再也不敢留在那里,干脆跑到崇阳,天天缠着汪克凡派兵增援。
“通城有汪晟驻守,不用再增兵。”汪克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通城遭到水匪的破坏,城防远不及崇阳坚固,如果大顺军真的来攻,哪怕把恭义营这两千多人都填进去,也是必败的结果。
“嗬,你既然被我逮住,怎么又耍赖呢?”卜作文转悠着手里的马缰,全然不顾官威体面,活脱脱一副光棍形象:“我不管,今天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总得给我个交待!”
到底是谁在耍赖?文武不相制,卜作文的身份在那里搁着,这样贴身紧逼上来,还真拿他没办法。
“卜县君自便,修械所不远,我走着去就是了。”汪克凡转身就走。
“云台莫急,卜某人给你牵马坠蹬!”卜作文牵着马在后面急追,那马不听他使唤,连连甩头尥蹄,京良赶紧上去帮忙,汪克凡回头看了一眼,自顾拐过街角,来到一座小院门前。
这里是恭义营的军械修理所,小院青砖灰瓦,半新不旧,门口打扫得非常干净,院子里堆满了各种原料物件,还支着一个火光熊熊的铁匠炉子,一靠近就热浪逼人。几名工匠正在干活,见汪克凡来了也习以为常,只向他点头行礼,不过当卜作文跟进来之后,他们却被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就要磕头。
这位大老爷身穿官服绶佩,正是一副县令的打扮,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是一辈子见到最大的官,难怪他们害怕。
“都起来,继续干活!”汪克凡制止了工匠:“我以前说过,工作第一,不要搞这些虚礼。”
工匠们犹豫着站了起来,又偷偷看了一眼卜作文。还好,这位县太爷虽然面貌可憎,脸上的笑容却非常灿烂,看样子并没有生气。
“我只是来串门的,各位请忙,不必拘礼……哎呦!”
那匹马猛一甩头,差点把卜作文拉了个跟头。他平常很少骑马,对付牲口没什么经验,却不愿把缰绳交给京良,两人一马乱作一团。堂堂县太爷如此狼狈,反而让工匠们觉得亲切了不少,要不是有汪克凡的命令在,他们就要上去帮忙了。
“是个好官。”工匠们觉得卜作文平易近人,倒是自家的汪将军有些不近人情。
卜作文制服不了那匹马,最后还是把缰绳交给了京良,失去了要挟汪克凡的“法宝”,他立刻觉得很不安全,亦步亦趋地跟在汪克凡身后,就像一位尽职尽责的跟班。
汪克凡懒得理他,叫管事的博士陪着,在修械所里巡视。(古代博士和现代的含义不同,比如水浒传里有茶博士)
修械所刚刚创立,各方面条件都比较简陋,不过随着人员和资金的不断注入,很快就会超过军械修理的定义范围,变成一个拥有独立生产能力的小型兵工厂。汪克凡要自立门户,就得摆脱武器装备对朝廷的依赖,军械修理所,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招牌。
“启禀汪千总,火铳用的铅子弹丸并不难造,但要做到光滑圆润,大小一致却不容易。”那博士对汪克凡说着话,却不时偷眼看看卜作文:“这是个耗工耗时的功夫活,若只是为了好看的话,没必要花这么大的力气。”
“这可不是为了好看。铅子光滑圆润,就能射得更远,威力就更大;铅子的大小重量一致,火铳打得就越准,装弹换药也更快……”
汪克凡正说着话,卜作文却颠颠地搬过来一张凳子,夸张地拍拍上面的灰尘,举到汪克凡面前。
“汪将军,请坐,卜某人侍立左右。”卜作文笑得很得意,一副“敢不理我,看你怎么办”的表情。
大明文贵武贱,卜作文如此屈尊折节,汪克凡若是太过失礼,传出去难逃一个嚣张跋扈的名声,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回礼赔罪,甚至请卜作文上座,低头之后就不好再绷着了。
这凳子上面带着刺,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他却随手接了过来,递给了那个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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