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样子根本不像兵,倒像一只肮脏的红鹤。
在他们流浪的第二天,当他们走过一条狭窄的砖头路时,有人从远处向他们四人开枪,放了四枪。第一枪打的是两个侦察兵,第二枪打的是那个叫罗兰·韦锐的反坦克炮手。
第三颗子弹打的是那只肮脏的红鹤。当那致命的子弹嗡地一下擦过他的耳朵时,他一动不动地停在路中间。他彬彬有礼地站在那儿,让那个射手又打了他一枪,这是因为他对作战规则作了一种错误的理解:应该给射击手开两枪的机会。第二枪离毕利的膝盖头只几英寸远,从声音上听起来好像足打的一连串子弹。
罗兰·韦锐和侦察兵已安全地躲进一个壕沟,韦锐对毕利大吼“离开马路,你这个大笨蛋。”最后一句话在一九四四年出于白人之口,还是很新颖的哩。毕利听了感到既新鲜又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这么骂过,但这句话发生了效果,他听了清醒过来,并离开了马路。
“还是保你的命吧,你这个小笨蛋。”韦锐在壕沟里对毕利说。
几天来他一直在保毕利的命,咒骂他,踢他,打他耳光,拽他走。对毕利残酷是绝对必要的,因为毕利对保全自己的性命无所作为毕利想就此罢休。他又冷又饿,不知所措,无能为力。他已是虽醒犹睡,虽行实止,到第三天上,他仍然没有什么重大改变,仍是走了站,站了走。
他希望谁都别管他。“你们别管我,只顾朝前走吧。”他一再这样说。
韦锐与毕利一样,是首次上战场。他也是顶替别人的。作为炮兵队的一员,他曾满腔怒火地帮着发射一颗炮弹——是从一座五十七毫米口径的反坦克炮筒里发射的。炮弹在空中发出开拉链似的吱吱声。一条二十英尺长的火舌舔着雪地和树木。火苗所到之处留下了黑色箭头,正好向德国人指出大炮隐蔽的地方。而这发炮弹并末击中目标。
那没被击中的目标是一辆虎式坦克。它转动着它那八十八毫米口径的大鼻子嗅着。它看到了地上的箭头,于是开火啦。炮兵队的人除韦锐外全部报销。
就这么回事。
罗兰·韦锐只有十八岁,刚结束他的大部分时间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匹兹堡市度过的不幸童年。他在匹兹堡是一个并不受欢迎的人。因为他呆笨,肥胖,平庸,而且不管他怎样洗来洗去,总洗不掉身上那股咸猪肉味。在匹兹堡别人常常对他感到非常乏味,谁也不愿与他为伍。
韦锐感到别人不理他很不是滋味。当别人不理他时,他就找一个比他更不受欢迎的人。装着友好的样子跟他玩一阵子,然后便找个什么借口把那人打得屁滚尿流。
他就按此方式行事。他与最终遭他痛打的人形成一种狂热的、色情的、凶杀的关系。他向他们谈起他父亲收集的刀枪、刑具、脚镣等等。韦锐的父亲是个装修水管的工人,他确实收集了这类东西,而且为它们保了四千美元的险。他在这方面不是孤家寡人。
许多收集这类东西的人组成了一个大社团,他是其中一员。
韦锐的父亲有一次给韦锐的母亲一副尚能使用的西班牙拇指夹刑具,作镇纸用。还有一次他给她一盏台灯,台灯的底座是一个高一英尺的著名的“纽伦堡铁姑娘”的模型。真正的“铁姑娘”是种中世纪刑具,可以说是外形像女人的一座锅炉,里面布满了铁钉。女人的正面有两扇带铰链的门。犯人放进去以后,门就慢慢地关起来。正对着犯人眼睛的地方有两只特大的钉子。锅炉的底部有一条血槽,排出全部血水。
就这么回事。
韦锐曾经向毕利·皮尔格里姆谈起“铁姑娘”,谈起它底部的那条血槽及其用途。他还对毕利谈到达姆弹①。他还谈到他父亲的大口径小型手枪,这种枪可以放在背心口袋里,但却可以在人身上打出一个大洞,“一只大蝙蝠在它里面飞都碰不到翅膀”。
【① 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使用过的一种杀伤力很强的软头子弹。】
一次韦锐高傲地与毕利打赌,说他肯定不知道血槽为何物。
毕利猜想那就是“铁姑娘”底下的那条血槽,但是不对。所谓血槽就是剑或刺刀上的那道浅槽。
韦锐向毕利谈到他在书上读到,在电影上见到,在收音机里听到的巧妙的酷刑——还有他自己发明的刑罚。他的一个发明是把牙科医生的钻头插入别人的耳朵。他问毕利最厉害的刑罚是什么。毕利答不上来。原来正确的答案是:“把某人绑起来丢在沙漠的蚁冢上,知道吗?使他脸朝上,在他的生殖器和嘴上全涂满蜜,然后把他的眼皮割去,使他在被蚂蚁螯死之前一直得眼睁睁地望着烈日。”就这么回事。
此刻,当韦锐与毕利和侦察兵等人遭到射击后躺在战壕里时,他让毕利仔细端详他的匕首。这把匕首不是政府发的,而是他父亲给他的礼物。刀口长十英寸,它的横断面呈三角形,匕首的柄上有一串铜环,韦锐粗壮的指头就套在这些圆环中。这些圆环很不平常,它的四周还有倒刺。
韦锐把这些倒刺放在毕利的颊旁,轻轻地刺着他的脸蛋说:“尝尝它的滋味,怎么样——嗯?嗯——?”他问道。
“不好受。”毕利说,“你知道刀口为什么是三角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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