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号屠场_[美]库尔特·冯内古特【完结】(13)

阅读记录

  在实际生活中,韦锐常要折回看一看毕利有没有出了什么事。

  他告诉两个侦察兵等等他,他要回去找那个大学里的小家伙。他从矮树下走过。树枝咕咚一声打在他的钢盔顶上,但韦锐没听见一只大狗在什么地方汪汪地叫,韦锐也没听见。他的战争故事正进入非常激动人心之处。一位长官正祝贺“三个火枪手”,并说要为他们申请铜星奖章。

  “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吗?”长官问。

  “有,长官,”一个侦察兵说,“我们想一直呆在一起,直到战争结束,长官。你有什么办法能保证‘三个火枪手’不被拆散吗?”

  毕利·皮尔格里姆在森林里停下来了,倚靠在一棵树上闭上眼睛。他的头倾到后面,鼻孔怒张,像一个诗人在安息国似的。

  他的注意力开始庄严地回旋在他生命的圆弧中,到达死亡,它是紫色的火光。没有什么别的人在那里,别的什么也没有,只有紫光——和嗡嗡声。

  接着,毕利又回旋到活的时刻,再倒退到出生之前,这时是红色的光和噗噗声。然后他又回旋到活的时刻而停了下来。这时他是一个小孩,同他那多毛的爸爸在埃廉市基督教青年会洗淋浴。

  他闻到隔壁房间游泳池里的氯气味,听到跳板发出的隆隆声。

  小毕利感到害怕,因为他父亲说要任凭毕利自己沉浮学习游泳。他父亲将把毕利扔进深水里,而毕利将因此而学会游泳。

  这事简直像受刑。当毕利的父亲把他从淋浴室抱到游泳池去时,他浑身麻木了、他闭起了眼睛。等他睁开双眼时,他已沉入池底,听见到处都有悦耳的乐曲。他失去了知觉,但乐声仍不绝于耳。他模糊地意识到有人在援救自己。毕利对此感到不高兴。

  他从那儿作时间旅行来到一九六五年。这时他四十一岁,正前往松树丘访问他衰老的母亲,仅一个月前他把母亲送进了这个老人收容所。她得了肺炎,看来活不了啦。然而,她却又活了若干年。

  她的声音十分微弱,因此毕利要听她讲话,只好把耳朵凑近她那白纸般的嘴唇。她显然有很重要的话要讲。

  “怎么……”她刚开始又停了下来。她十分疲倦。她希望她没有讲完的话,毕利可以代她讲出来。

  但是毕利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怎么什么呀,妈妈?”他催问道。

  她很艰难地咽了一口气,淌了几滴眼泪。接着她从她那整个衰朽的躯体,甚至从她的脚趾和指头拚命凑集力量,她终于聚积了足够的气力低声说完了这句话:“怎么我变得这么老啦?”

  毕利的老母去世了,他跟着一位漂亮的护士走出房来。当毕利进入过道时,一具盖着床单的老头儿的尸体正被人用车子推着从身旁送走。此人当年是一位著名的马拉松运动员。就这么回事。这事情发生在毕利因飞机失事而摔破脑袋之前,而且在他大谈飞碟与时间旅行之前。

  毕利在候诊室里坐下。他这时还没有成为鳏夫。他感到他那垫得又软又厚的椅子坐垫下有个硬东西。他把它拖出来,发现它原来是一本书,是威廉·布莱福德·胡伊所著的《二等兵斯洛威克行刑记》。这本书叙述了编号为36896415的兵士斯洛威克在美国行刑队前被处死的真实情况,自南北战争以来,他是美军中由于胆小怕死而被处死的唯一士兵。

  就这么回事。

  毕利读到军法参谋回顾这一案件时的意见,意见的结尾部分是这样写的:他已直接地向政府的权威提出了挑战,今后能否维持纪律有赖于对此挑战作出坚决的答复。如果开小差可以处以死刑,此案即应以死刑论处。就此案而言,死刑并非惩罚性措施,亦非报复手段,而是为了维护纪律,只有依赖纪律,当孤军作战时,才能克敌制胜,此处心慈手软实不足取,也无人作如是主张。

  就这么回事。

  毕利于一九六五年眨眨眼睛,便在时间上旅行到一九五八年。

  他参加为小联队举行的盛宴,他的儿子罗伯特是这个球队的队员。

  球队的教练(他从未结婚)正在讲话:“说老实话,我认为给这些队员当个送水员也是光荣的。”

  毕利于一九五八年眨眨眼睛,便在时间上旅行到一九六一年。

  正是新年除夕,毕利因为在宴会上喝得酩酊人醉而大丢其脸,参加宴会的人都是从事验光配镜行业的,或是嫁给配镜师的。

  毕利通常不大喝酒,因为战争败坏了他的肠胃。但这天他确实喝了大量的酒,而且还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对妻子瓦伦西亚不忠。他不知怎的把一个女人勾引到洗衣房,然后就坐在开动着的煤气干燥器上。

  那女人也很醉了,她让毕利脱去她的紧身褡。“你刚才要跟我讲什么来着?”她问。

  “没什么。”毕利说。他的确认为没什么。他想不起那女人的名字啦。

  “他们为什么不叫你威廉却叫你毕利?”

  “由于商务上的原因。”毕利说。这是真话。他那位拥有埃廉市验光配镜专科学校并帮助他开业的老丈人,在这方面是一个天才。他要毕利鼓励别人叫他这个名字——它使人不容易忘记。它还会使他似乎具有那么一点儿魔力,因为这一带别的成年人都不叫这个名字。并且它使别人不得不把他当成朋友。

52书库推荐浏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