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宿舍的冲门口东墙上贴着毛泽东和朱德的伟人像,伟人像下摆着一张没有抽屉的长条方桌,桌旁边放着一把脱了黑漆的圈椅。
由于房子年久失修,地上的方砖都被碱得坑坑洼洼,两扇房门是粮站搬来前新换的椿木门,没有刷漆,与黑色的门框很不匹配,显得黑白分明,格格不入。内墙原先刷上去的白灰大部分已经脱落,露出了黄褐色的泥皮,只有角落的上方还残留着像初春堤南坡的残雪,花花答答一片一片的白灰。
房顶上使用的木材很粗壮,一架一搂多粗的大梁横在中间,两边都是四把粗的笔直的檩条,檩条间每隔五指宽摆着四方四楞密密麻麻的椽子,只因木材都被烟熏得面目全非,弄不清是什么木材制作的。冲门口房顶上一根椽子上隐约可见一行工整的毛笔字:同治五年四月六日建。
石头上班后将姚联官喊到自己的寝室,很自然地装了一袋烟,拿起窗台上的火柴点着烟,嘬了一口,将火柴又放在原处,吸溜了一口唾沫对进屋来的姚联官说:“坐坐,坐在床上,别嫌脏,俺这人懒,拉麻。”石头自己坐在脱了漆的圈椅内,口中叼着烟嘴,烟杆上耷拉着一个绣有亚亚葫芦的烟荷包,已被烟油染得都是污垢。左腿弯曲在胸前,赤着的左脚蹬在圈椅的座位边上,撇咧着嘴唇干叭嗒了几口,没抽出烟来,说;“这回买的烟丝太次,抽的慢喽就灭火,联官,将窗台上的火柴丢给俺。”
姚联官大二溜三地坐在床边上,百无聊赖的样子透过窗孔向院内无目的地瞧瞧,拿起火柴盒在手里摆弄着,他像在研究火柴盒是怎么糊成的,火柴头是怎么粘上去的?听见石头要火柴,没答话,抬手将火柴盒掷在长方桌上。
二人谈话开始了,石头伸着脖子看看姚联官的脸,关心地问:“脸上是咋搞的,怎么眼圈发黑?”
“熬夜熬的。”姚联官低着头撒谎说。
“你叔的丧事办完了?”
“嗯。”
“累了吧?”
“嗯。”姚联官不拿正眼看石头,将脸转向窗户。
“你叔叔今年多大岁数?”
“六十。”姚联官好像在回答窗户的问话。
“六十花甲,岁数不大,可惜呀!得的啥病?”石头已看出姚联官瞧不起他,一副傲慢的样子,耐着性子问。
“不知道。”
“啥病去世的不知道?”
“嗯,不知道。”姚联官轻蔑地回答。
“你叔几个孩子?”
“弄不清。”
“几个儿子?”
“两个吧?”
“听说弟妹快生了,是吗?”
“嗯。”姚联官皱着眉头站起来,心里在说:“管你屁事,查户哇?” 拽拽衣服想走。
石头平心静气地使个手势,意思是叫姚联官坐下,别忙着走,还有事。半开玩笑说:“都快当爹了,高兴点。”
姚联官觉得问话无聊,没有回答,不情愿地重新坐下,脸仍然面向窗户。
“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家里有困难?”
“没有。”
“咱哥俩你别见外,有困难就说。”
“没有。”
“咋看着情绪不高?是不是和媳妇闹矛盾了?”
“闹啥矛盾?累了呗。”
“农村办丧事旧风俗多,折腾这几天是够呛,再加上夜里弟妹找麻烦事。”石头想以开玩笑缓和气氛。
“有事请站长快说,没事俺洗衣服去了。”姚联官忍耐不住了,又要走。
“坐坐,别急吗?夏天的衣服好洗,干得快,今格没堆手的工作,谈谈心吗?”石头抬头看了看戴着八角帽的毛泽东头像。
“整天在一块抬头不见低头见,有啥好谈的?”
石头又装了一锅烟,抽一口吸溜一下唾沫,说:“咱哥俩认识不短了,在一起工作时间不长。俺的毛病挺多,说话罗哩罗嗦,干工作拖拖拉拉,对同志不够关心。粮站里就咱三个人,你我是党员,希望你对俺多帮助。俺个人缺乏自知之明,自病不觉,你是旁观者清,今格咱们畅所欲言地交换交换意见。
姚联官听出来今格石头叫他的目的是交换意见,要开展党内的批评与自我批评,但石头没说交换哪一方面的意见,不禁心虚起来:“难道俺回家期间郑美娟在石头面前告了俺的状?顿时胆怯起来,说话的口气变软了,脸不再面对着窗户,不住地看着石头的脸色说:“谈谈也好,不知道谈哪方面的问题?”
石头不露声色地说:“随便亮亮思想吗?粮站成立以来,俺总觉得咱俩的关系不很融洽,好像有一道鸿沟,又好似隔着一层窗户纸。党员吗?要坦诚布公,善于解剖自己,将鸿沟填平,把窗户纸捅破,话说开了,疙瘩解开了,误会消除了,心情舒畅了,关系融洽了,才能团结一致,把革命工作做好。联官同志,请你打消顾虑,有啥说啥。俺的肠子是直的,不会绕圈子,提吧,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随便说。”
姚联官听石头的口气不像是谈自己与郑美娟的不正当关系,若是石头知道了这种丑闻早火冒三丈了。哪今格石头的用意是什么呢?他决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俺谈话。先说点好听的应付着:“石站长上任以后,工作责任心强,阶级觉悟高,对下属对工作要求严格,你还特勤俭节约,好的地方很多,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缺点吗?俺还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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