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重量越来越大,陈旭芳不知道自己沉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睛,鼻腔里是浓浓的血腥味,眼前是搅动的红。她可能真的要死了吧,有点难过,她想,如果还能再吃一口陈婆婆家的菠萝包就好了。这么些年,她有了满墙的包包,有了足够她安稳度过后半生的存款,她不拒绝男人们送的任何东西,唯独守着老城区那栋破破的居民楼,说她要是走了,就没法随时吃到陈婆婆家的菠萝包了。
他们都当她说傻话卖乖,只有她自己晓得,她说了那么多假话,只有这一句是真的,那是她记忆中最好的东西了。
鼻子有点堵,陈旭芳想要抬手,却被一股小小的力量握住,她顺着手指望去,那是一个刚刚成型的肉团,正被什么坚硬的物体捣成碎块。
他晃着她的手指,委屈极了,“妈妈,我疼。”
刺眼的灯光照进瞳仁,入眼的是几张陌生的面孔,手术刀的寒光白的人心惊。
“才十九岁,现在的姑娘都在想什么啊。”口罩下,有人开口跟身边的护士说话,“三个多月了,现在才来多伤身体。”
“整整十五周。”陈旭芳张张嘴,眼泪唰的一下子就落下来,“一百零五天。”
是了,她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未曾出生,她说它不该存在,她养不起它,没有勇气养它,她不想自己成为母亲那样的人,也不想它成为第二个自己。
于是,它便变成了一堆堆的碎块,无声无息的从身体里离开。
小孩抱着膝盖蹲在陈旭芳脚边,手指在地上不知道画着什么,“妈妈还没陪我骑马呢。”
“你不讨厌她么?”毛不思一伸手,小孩就顺势沿着她的胳膊抱上去,圈住了她的脖子。
“她当初不要我的时候讨厌过她,她接我回家又把我丢掉的时候讨厌过她,她让你来捉我的时候也讨厌过她。”小孩掰着手指头,回忆着这几年来发生的种种,低声道,“我讨厌过她三次,可是我却喜欢过她好多好多次。”
血道爬满小孩的脸颊,毛不思垂垂眼,脖子上也一样,蜿蜒而下,她的语气难得这么轻柔,“疼吗?”
“应该不疼吧。”小孩有些忘记了那时候的感受,伸着胳膊给毛不思炫耀,“你瞧,小胡子叔叔把我拼的可完整了。”
☆、因果循环
小孩话音讲落, 就感到一股力量飞快的扑到他身上,带着人类的温度, 就这么把他罩在怀里。
“妈妈。”他微微有些发愣, 轻轻移过脑袋,脸上裂开的血道子在白色灯光下更加清晰, 他的眼睛依旧黑漆漆两团,就这么跟陈旭芳对视着, 片刻才裂开嘴, 对着她伸出胳膊,想要她抱。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面对未知时会恐惧会猜疑, 可一旦明白那是什么, 反倒不怕了。
陈旭芳不知道他们之前在说什么,那个梦在她还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强行画上了一个句号, 她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还没出生就被扼杀掉的孩子说, ‘我却喜欢过她好多好多次’。
她顺势把小孩从毛不思怀中接过, 入怀冷冰冰的,就像一块木头, 一颗石头, 感觉不到生命存在的痕迹。
“妈妈我想骑木马。”小孩下巴放在陈旭芳的肩头, 她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曾经答应过他的。
那时候他还泡在温温的液体中, 她隔着肚皮轻抚着他,说,‘等你再长大点, 爸爸妈妈就可以和你一起骑旋转木马了’,他在她肚子里,开心地晃动了两下,当作回应,幅度小到没有人感觉到。
陈旭芳拍着小人的后背,鼻头一酸,忽然有些想哭。
旋转木马坐落在高台上,橘色的光影照耀在五彩斑斓的木马上,透着柔和,乐曲声在一次次的循环中倾泻流淌。小孩子还上去很是高兴,揪着木马的耳朵咯咯笑个不停。
“妈妈。”
“妈妈。”
“妈妈。”
每次转到陈旭芳眼前,他都要清脆的唤上一嗓子,见陈旭芳跟他招手,才再度把心思放在玩乐上。
“如果他能活下来,现在也应该和普通孩子一样背着书包上小学了。”毛不思立在陈旭芳身边,眼神随她一起追寻着那枚小小的身影。
而现在的小孩,显然要比所谓的同龄人小上太多。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陈旭芳笑着抬手,等木马转过去,眼神才再度黯淡下来。
“比你早上几个小时。”毛不思眼神扫过不知何时坐上木马的马明义,就见他一伸手,不知道碰到了小孩哪里,惹得小人扭着身子笑个不停,“幸亏他及时截住了我。”
如果马明义稍微慢一点,都不会出现现下这个和乐融融的场景。
她从马明义口中知道了小孩的故事,也明白了为何他可以肆意的穿梭在陈旭芳的梦里。或许那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他被捣成碎块时留在陈旭芳生命里的最后一点意识。
小孩不安的情绪牵动了融入陈旭芳骨血中的那一丝丝的残留,使她没日没夜的做着所谓的噩梦。陈旭芳感受到的,都是小人真正经历过的,挣扎、绝望、求救…可惜她帮得了陈旭芳,却帮不了那个小生命。
毛不思想,纵然小孩无法留在人世,起码她可以帮他实现这个小小的愿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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