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一百二十天_蔡骏【完结】(5)

阅读记录

  闭上眼睛,迎风敞开双手,如某部电影的海报。砸在脸上的狂风bào雨,一刻不停地倾泻,将她猛烈推倒,就要剥光仅剩的衣裙。

  水面从小腿肚子,涨到膝盖,又没过腰际——下半身浸泡在水中,腹中隐隐绞痛。贴着墙壁才能有些倚靠,淹到胸口了,她大口呼吸,嘴里全是雨水,似乎鼻孔里和肺叶里都是。

  一两个钟头,水已淹过脖子,漂浮树枝与落叶。她本能地蹬起双脚,双手划动,拨开污浊之水。黑压压的夜雨,不知脚下有多深,如果没有游起来,恐怕活活溺死在水底了。

  漂浮在水面上的她,随之而逐渐升高,反而越发接近墙顶……

  老天,这场台风与bào雨是来救命的啊!

  拼命伸手去抓墙顶,即将爬出去时,狂风掀起一个làng头,把崔善打落到水中。

  不小心呛了口水,几乎沉没到底,像被落水鬼抓住脚踝。眼前浑浊不堪,如充满羊水的子宫,却没有一丝温度。她浮出水面,大口咳嗽,本能地向墙边游去,雨势却逐步减小了。

  再也抓不到墙顶,她虚弱地踩着水,眺望最近的那栋高楼,顶层某扇亮着灯的窗户,白色炫目的光,隔着高空无数尺的雨点。

  水面正在绝望中下降,离那扇窗与光渐行渐远,大雨变成细雨,黑夜像巨大的帐篷,将她围困在狱中。

  脚踩到地面,雨停了。

  清晨,空中花园的积水才排去。腿上有几道伤口,不知被什么锐利物划破。她整夜熬着通红的眼圈,担心不知不觉晕倒,溺死在浅浅的水洼中。

  台风过后,满目láng藉,涂着一层薄薄的泥土,无数碎枝与枯叶。辛苦建造的洗脸池dàng然无存。许多东西被chuī到天台上,包括一大片塑料布,可能是哪个建筑工地上的。为什么不chuī来个手机什么的?就可以打110求救了。

  下午,又开始下雨——如果将落水管道彻底塞住,就能迅速制造起一个游泳池,借助浮力而逃生。

  崔善趴到落水管道前,找来一堆杂物堵死,积水如塞住的浴缸上升。不过,这场雨始终没像昨天那样狂bào,淅淅沥沥下了几个小时,水面始终徘徊在膝盖上下。

  无法忍受满地臭水,还混合了排泄物,没饿死之前先会被熏死。她找了两根细长树枝,塞进落水管道疏通。看着螺旋形下降的漩涡,想起某部希区柯克电影。

  还想清理灾难后的空中花园,让自己活更像个人而非畜牲,但她太虚弱了,总是间歇xing昏迷,倒在湿漉漉的墙角下。

  忽然,大腿上流过一片温热液体,连弯腰去看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用最近的那只手,蘸着黏稠的东西放到眼前,只见深暗的血红色。

  崔善意识到正在经历人生的第一次流产。

  黑色鲜血流满整个庭院,引来无数蚂蚁——是来吃她的孩子的。

  男孩还是女孩?

  每个女儿碰到这种时候,都渴望妈妈来照顾自己,为什么不来救我?

  泪水顺着脸颊滑到嘴里,咸得发苦,像身体里的血,沿着瘦弱光滑的小腿,从脚趾尖滴落泥土,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实在渴死的时候,去尝试喝一喝这禁忌的血?

  他(她)死了,确凿无疑死在这座监狱,年龄是八个星期,体重等于鲜血与尘埃。

  崔善流不出眼泪了,像一部沉睡的机器,浑身零件都锈蚀了。下半身流血,上半身发烧——脑袋几乎要被烧穿,四肢却冰冷,如雨后疯狂的蚂蚁,无孔不入地钻进皮肤和骨头。

  暗红的鲜血,似乎即将流尽,带走生命。一只苍蝇,嗡嗡地围着她的脸飞,连挥手驱赶的力气都没有。苍蝇在鼻孔产卵,很快蛆虫会爬满腐ròu,小鸟和老鼠会把她当作早餐,而非相反。

  第五章行尸走ròu

  第十五天。

  人死以后,如果心有不甘,就会存着尚在人间的妄念,行尸走ròu般游dàng在世上,直到遇见亲人而无法对话,甚至看到自己的尸体,才会恍然大悟化作一团烟雾而消失。

  崔善在空中监狱醒来,眼前是一个塑料袋。

  流产之后,连续多天的高烧,酸痛的关节,特别是小腹深处的绞痛,提醒自己还活着,包括这突如其来的异物——塑料袋上印着某个药房的LOGO。

  手指还能挪动,吃力地打开袋子,却是一小瓶矿泉水,还有五花八门的药,每板都有十几粒胶囊或药片。

  大概是高烧产生的幻觉,眼前各种神仙显灵……她轮番向上帝、佛祖、圣母玛丽亚、唐僧、孔子、观音菩萨、huáng大仙祈祷,朝秦暮楚极不虔诚,能选至尊宝吗?

  但她毫无疑问地看到:药板背面印着阿司匹林、扑热息痛、感冒通片、银翘解毒片,还有头孢拉定胶囊。

  战栗着撕开药片和胶囊,大口吞咽进喉咙。几天没有饮食,吃药都很困难。费尽全力拧开水瓶,极有节制地放到唇上,一点一滴喝下去。西药中药还有抗生素,通过食道,在胃里慢慢溶化。下半身还在流血,她躺着节省最后一点体力,在药片发挥作用前。

  唯一的运动在脑子里——谁把药和水放到身边的?至少,不可能是风chuī进来的。

  有人发现了她?为什么不救人?是囚禁她的人吧,其实每天看着她,当她要死的时候,才会送来补给品——还是,这些不是救命的药,而是来提前结束痛苦的毒药?如果想要杀她,有一百种更方便更残酷的办法,下毒最无聊了。

  高烧似乎消退了点,矿泉水分成十二次喝光,按时吃了两次药。

  但她快要饿死了。

  脸上起了一层厚厚的白屑,油腻的额头爆出好几颗痘痘,眼角差不多要生出皱纹。半个多月没擦过任何护肤品,现在可以直接去演贞子。

  崔善很想在死以前,吃到一口天鹅ròu,小时候听爸爸回忆起过那种美味……

  次日,身边又多了一个纸袋,装着两大块新鲜的面包,还有一小瓶水。

  这不是做梦。

  拧开瓶盖灌了几大口,像沙漠里的倾盆大雨。她小心地将面包放入口中,刚开始完全无力咀嚼,隔了好几分钟,舌尖才大量分泌出涎液,帮助牙齿撕碎融化食物。等到面包和着水进入食道,虚弱的胃包有了充实感,这才开始láng吞虎咽。

  不要难过,不要哭,会有的,都会有的,面包会有的。

  难道是爸爸?

  吃完这辈子最香的早餐,饥饿感还没退去,但是崔善确信,投送来药和食物的那个人,至少希望她活下去。

  他(她)是谁?

  接连三日,每个早上醒来,眼前都会出现个袋子,永远是一瓶水与大块面包。

  劫后余生的庭院,她独自野蛮生长,一如风chuī糙长的野蒿们,随着泥土散布到各个角落。等到所有药片吃完,体温已恢复正常,她猜的。虽然,下半身还在流血,早已染红双腿,但量小了许多,腹中疼痛也在缓解。吃多了蟑螂,她有了跟小qiáng一样的生命力。

  眺望最近的那栋高层住宅,矗立在西侧墙壁之外,三十或二十九层的某扇窗户。她用双手捂紧胸口,以免破烂的衣裙bào露胸部。忽然,她挥舞空水瓶,挑衅地伸起左手中指。

  喂,希望你能看到!

  崔善修复原来的洗脸池,制作陷阱与钻木取火工具。又一只鸟被捕获,可以早上吃面包,晚上吃烧烤,荤素搭配,不至于依赖那个混蛋。利用被台风刮到空中花园的塑料布,她做了一个简易雨棚,用树枝撑在墙边,既能躲避风雨又能遮阳。她为自己铺了层gān糙垫子,不必直接睡在水泥地上。树枝在减少,幸好野糙还在疯长,否则很快会烧光。她开始整理空瓶,收集雨水和晨露。

  捡回一条命后,她再也不敢睡觉,熬了一整夜,瞪大眼睛仰望墙顶。也许,不知哪里会伸出一张脸,俯视可怜的囚犯,如同野猫爬下来,无声无息地走过脸颊边……

  第六章你又是谁

  第二十天。

  当眼眶通红而流泪,露水打湿头发,太阳投到脸上,崔善看到了一架直升飞机。

  这辈子见过最小的飞机,几乎没有声响,倒是螺旋桨转得飞快,异常平稳地接近楼顶。

  跳起来狂喊救命,直到距离四五米的高度,才看清它不过是个航模,算上头顶的桨叶展开也才一尺多。

  直升机航模有个小钩子,半空中挂着大大的纸袋,看起来还有些力量。飞到接近墙顶的高度,钩子灵巧地自动打开,袋子准确坠落到她脚下。

  捡起袋子的刹那,小直升机已拉起飞走。她茫然地在空中花园里乱转,从一堵墙跑到另一堵墙,想要看到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头顶还有没有人?

  喘息着坐倒在地,一夜未眠的眼皮,再也无法支撑,肚肠也是辗转万千。打开空降的袋子,果然是水和面包,竟有几分眼熟。心急火燎地大口吞咽,尝出是85度C的小牛角。

  等到吃得一点都不剩,就连手指尖上的面包屑,也被舌尖仔细地舔去,才发现袋子底下还有一张纸。

  是普通的huáng色便笺纸,别着一支小小的圆珠笔。

  纸上只有三个字,写得工整规范——

  你是谁

  本能地抓起那支笔,右手却剧烈颤抖,看着这几个字,又抬头看监狱的四面墙,还有遥不可及的天空,那栋最近的高楼。

  他(她)都不知道我是谁?不,他(她)在玩猫鼠游戏,就像每天送来食物却依旧把人关着一样,用各种方法羞rǔ和玩弄,就像人们跟宠物狗握手,让小猫在地上打滚,其实它们根本就很厌恶。

  很多天没碰过笔,感觉连字都不会写了,崔善在便笺纸的背面,一笔一画地反问——

  为什么把我关起来?

  她的笔迹工整而娟秀,还想再多写些什么,比如“你又是谁?”、“请你放我出去,保证不会报警。”、“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终究一个字都没添,她把这张纸攥在手心,唯恐被风刮走被水融化被泥土弄脏。

  坐回泥土脸盆前,昨天的细雨积起水洼,尚算清澈,用手掌捧水洗脸,除去耳根与脖子的污垢。满头长发浸在水中,顾影自怜。她只觉得好多天没刷过牙,似乎闻到一些口臭,破坏了美好的qíng调。

  耐心地等到第二天。

  清晨,睁开眼睛,停在面前的不仅是面包和水,还有微型直升飞机。

  崔善抢先抓住它,牢牢抱在怀里,大约有台iPad1代的重量,表面刷着黑漆。机舱内有个小人,更像孩子的玩具。内部的马达是金属的,顶上三片螺旋桨薄而坚硬。航模里没有电池,显然是充电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蔡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