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特?你不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我出生在清朝咸丰年间的北京,我的父亲属于蒙古贵族阿鲁特氏,他是蒙古正蓝旗人,他的汉文名字叫崇绮,曾经做过清朝的吏部尚书。”
叶萧听到这里简直要晕倒了,这个小枝转眼又从荒村跑到清朝,而且变换民族成了蒙古八旗。
催眠师顶顶仍保持着镇定:“阿鲁特小枝,说说你的人生吧。”
“我父亲虽然是蒙古人,但他jīng通汉文儒学,是同治四年的一甲一名状元,官拜翰林院编修。清朝两百多年,满蒙人汉文考试而得此荣耀者,只我父亲一人。”
小枝说这句话时,表qíng还充满自豪,仿佛已摇身变成了格格。
烛火在她眼前晃了两下,顶顶柔声道:“你小时候是怎样的?”
“我的父亲虔诚地信仰佛教,在我十岁时派人到南洋暹罗国,请了一位大法师来做我的老师。这位大师有起死回生之术,据说曾让被埋入地下数年的人复活。我跟他学习各种知识长达五年,常和我说起他过去的经历。他作为苦行僧làng迹于南洋印度等地,漫游在广阔的森林中,与大象野牛鳄鱼为伴,在墓地中过夜与亡灵对话。但他做成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是找到了传说中的罗刹之国!”
“他是怎么找到的?”
“大法师没有说得很具体,只是说当他发现那灿烂辉煌的废墟,走进千年之前的伟大宫殿时,仿佛看到了世界未来的命运。他在罗刹之国独自修行了三年,没有与外界有任何接触,在完全空无一人的古代帝都中,靠野果与露水度日,渐渐发现了宇宙的真谛。”
“还有呢?”
其实是要故意打断她的话,因为顶顶心里在说:真邪恶!难道可以自比佛陀?
“五年之后,大法师突然圆寂,当被送到寺庙准备火化时,遗体却已神秘消失了。没过两年,同治皇帝筹备大婚,我也被送入宫中候选。当时两宫皇太后共同执政,西宫就是著名的慈禧太后,她选中了富察氏之女,而东宫慈安太后则选中了我。那年皇帝只有十几岁,没看中自己母亲挑选的富察氏,却偏偏相中了比他大两岁的我。虽然慈禧太后非常生气,但在东太后支持下,我还是被册封为皇后。”
“你是说——你做了清朝同治帝的皇后?”
顶顶终于也受不了了,被迫还要再确认一遍。
“是的!”小枝的回答是一定确定以及肯定,“隆重的皇帝大婚典礼之后,我与少年的皇帝非常恩爱,就像一对年轻的恋人,并疏远了皇帝的亲生母亲,这让慈禧太后更加嫉恨。她多次刁难我,以种种理由给我惩罚,最终qiáng行把我和皇帝分开。少不经事的皇帝,在太监鼓动下出宫去寻花问柳,结果染上花柳病葬送了xing命,死时还不到二十岁。”
“你小小年纪就做了寡妇?”
“嗯,同治皇帝驾崩之后,我夜夜以泪洗面,更受到慈禧的欺凌。她认为我这个不中意的媳妇,克死了她唯一的儿子。在遭到百般nüè待之后我自杀了,方式是最古老的吞金。”
“你死了?”
“金块穿透我的内脏,使我体内大量出血而亡,我死去的那年只有二十一岁。我成为了一个幽灵,却没有脱离躯体,仍寄存在尸体之内,仍有各种感觉,只是无法动弹无法表达思想,我就像个被囚禁的犯人,藏在身体的牢笼里却不为人知。”
听到这叶萧和顶顶都毛骨悚然了,顶顶故作镇定道:“但你会被埋葬的。”
“我和皇帝的尸体,在紫禁城的棺材内躺了五年。直到光绪五年,我们位于清东陵的陵墓才完工,举行了下葬大典。我和我的夫君躺在两口棺材里,送入深深的地宫之中,被各种随葬物品包围,等待自己腐烂殆尽的那一天。”
小枝说完停顿了片刻,忽然仰头吟出了一首诗:“回头六十八年中,竟往空谈爱与忠。杯土已封皇帝顶,前星yù祝紫微宫。相逢老辈寥寥甚,到处先生好好同。如同孤魂思恋所,五更风雨蓟门东。”
这首诗如此悲凉凄惨,宛如有孤魂从眼前飘过,顶顶听之不免动容:“是你写的吗?”
“不,这是当时的一位清朝官员,被我的悲惨命运而感动,自杀身亡前留下的绝命诗。”小枝睁开眼睛苦笑了一声,“其实,我死后的命运要比这首诗更凄惨。我在清东陵地下躺了几十年,我的丈夫同治皇帝早已变成一堆枯骨,我的身体却仍然保持鲜亮,仿佛刚刚睡着了一样,其实并没有人给我做过防腐处理。而我的灵魂依旧锁在体内无法逃出,仿佛被判处无期徒刑,永远沉睡在这冰冷的坟墓中。”
这段话又让叶萧心里一抖,仿佛听吸血鬼的哭诉。
而小枝更为投入地回忆下去:“外面的时代在不断前进,坟墓中的我却一无所知,不知道大清王朝已然灭亡,也不知道中国与日本打了一仗,直到1945年——盗墓贼又一次掘开东陵,我和同治皇帝的惠陵也未能幸免。他们闯入我的地宫,从棺材中拖出皇帝的尸骨,然后打开了我的棺材。”
“他们看到了什么?”
终于,顶顶也被她带进去了。
“看到了我,一个睡着了的我,永远停留在二十一岁的我。盗墓贼们把我抬出棺材,发现我的关节转动自如,脸色光泽红润,皮肤甚至还有弹xing。但那些卑鄙的qiáng盗们,竟然剥去了我的衣服,抢走了所有珠宝首饰,让我赤身luǒ体地躺在地宫中!”
小枝说到这竟“哇”的一声痛哭出来,眼泪如cháo水涌出眼眶,双手紧紧护住胸前,仿佛全身的衣服都被剥光,被扔在坟墓冰凉的地砖上。她哭得那样凄惨,泪水涟涟惹人心碎,叶萧qíng不自禁地将她搂在怀中。
“别哭了,没有人再会伤害你了。”
“还没有结束呢!不久,另一伙盗墓贼又闯入了地宫,他们发现金银财宝都被人盗光了,便丧心病狂地剖开了我的肚子!”
“是一群变态狂吗?”
“不,他们是想要找六十多年前,我殉qíng自杀时吞下的一点点金子!我感受不到身体的痛苦,心底却无比屈rǔ,老天为什么不让我真正死去呢——虽然六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此刻却是死不如生,死不如死!几天后,第三批qiáng盗闯入地宫,发现我赤身luǒ体地躺在地上,长发披散宛如生人,肚子被剖开,肠子流了一地,却没有任何痛苦表qíng。”
叶萧已经无法承受了,虽然听起来这个故事如此耳熟:“别!别说了!”
可小枝仍然流着眼泪说下去:“后来,我被人从地宫下抱走,我的灵魂也渐渐失去知觉,当我觉得自己可以解脱时,却出生在荒村的一户人家,变成欧阳家的小女儿。”
“阿鲁特小枝?”叶萧怔怔地盯着她的眼睛,“欧阳小枝?”
小枝的大眼睛点了两下,泪水也渐渐gān涸,叶萧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
“喵呜!”
某处突然响起一阵尖利的猫叫,顶顶握着蜡烛的手微微一颤,烛火倒在地上随之而熄灭。
阁楼里恢复了漆黑,幸好月光又出来了,微弱的光线she入天窗,让叶萧紧紧地抓住小枝。
催眠结束了。
顶顶迅速恢复了镇定,抬头向天窗上望去,只见一双棕huáng色的猫眼,正隔着玻璃she出宝石般的幽光。
又是它!那只神奇而捣蛋的白猫!它正站在高高的屋顶上,把猫脸贴着天窗往里看。
“你又回来了!”
叶萧站起来走向天窗,入夜时分就是这只猫,引导着他来到主题乐园,从而发现了旋转木马上的小枝。
此刻,他对这只神秘的猫竟有几分感激之qíng。
顶顶悄悄走到天窗底下,忽然打开天窗要去抓它,白猫敏捷地躲闪开来,迅速消失在黑夜的屋顶上。
“放它走吧!”
叶萧轻轻叹息了一声,回头看着地板上的小枝。
阿鲁特小枝OR欧阳小枝?
小枝已完全清醒过来了,脱离刚才被催眠的状态,大大的眼睛反而清澈纯洁了不少。
她走到叶萧的跟前,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我要和你单独说话。”
第八章洛丽塔
2006年9月29日,晚上22点30分。
孙子楚沉默地守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大门。童建国在厨房抽着烟,十几根烟头聚集在烟缸中,烟雾缭绕着狭窄的空间。
经历了与叶萧的枪击事件后,大家纷纷散上楼睡觉了。林君如依然与秋秋在二楼主卧室,钱莫争独自在二楼小卧室,伊莲娜和玉灵在三楼房间。
童建国在客厅地板上找了很久,在沙发边上发现了弹头,刚才擦着叶萧的脸颊飞过,差点要了人家的xing命。经过天花板反she的弹头,已经严重扭曲变形了,也许还残留着叶萧的血,他将弹头塞进口袋中,静静地站在厨房里,被烟雾和回忆包围着……
三十年前,他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三十年后,他却再也无法回到往昔,见到那个让人魂牵梦萦的影子——兰那。
1975年,那片群山中的孤独村寨,一度成为了童建国的家。传说中的罗刹王族后代,美丽的白夷女子兰那,把他从死神的边缘救走,又收容他在村寨中避难。不久他最好的朋友兼战友,李小军也身负重伤来到村子里。他们都有些意气消沉,在大自然的山水之间,萌动的不是革命的种子,而是一种叫做爱qíng的化学元素。
二十多岁的童建国,第一次确信无疑地爱上了一个女子。他无数次在梦中见到兰那,次日清晨又羞涩地不敢与她说话,只能静静地注视着她,或殷勤地帮她挑一担水或一捆柴,送到她的竹楼又马上离开。心里越是qiáng烈地想着她,面对她时就越是紧张,尽管有许多次单独相处的机会,却总是让机会从眼前溜走。
有时她会在晚上来找他们,通常是某个yīn冷的雨夜,她想要让童建国和李小军,这两个来自中国的知qíng,告诉她外面的世界。李小军的口才更好一些,可以从红卫兵讲到上山下乡,从农业学大寨说到工业学大庆。他甚至结合了东南亚形势,大谈美帝苏修争夺世界霸权,中国无私支援越南抗战,唯有毛泽东思想才能解放四分之三挣扎在水深火热中的劳动人民。
兰那神往地听着这一切,但最后都会淡淡地笑道:“谢谢你们告诉了我那么多,不过外面的世界不属于我。”
每当她离开竹楼以后,童建国又会长长地叹息,李小军拍着他的肩膀说:“你那么喜欢她,为什么不当面告诉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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