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笛声_蔡骏【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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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泉站在她身后,幽幽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里的。”

  “那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吗?”

  “是的。”

  她回头问道:“那你家里人呢?”

  “我的母亲很早就不在了,是父亲带着我长大的,他现在住在国外,每年偶尔回来一两次。”

  “对不起。”池翠心里一震,她没有想到肖泉和她一样,也是在单亲家庭中长大的,她轻声地问,“你是在这个房子里长大的吗?”

  “对,从出生直到……”他突然停了下来。

  “你怎么不说了?”

  肖泉摇摇头:“没什么可说的。”

  她也不再问,走进客厅边的走道,向里面的房间看去,但那些房间都处于黑暗之中,她不敢进去。只有一个房间的门正对着客厅,她想进去看一看,她的手刚抓到门把手上,就立刻听到了肖泉的声音:“不要动。”

  她回过头来,看到肖泉的脸色有些不对,她问道:“你怎么了?”

  “池翠,请你不要进去。”

  “好吧。”她后退了几步,回到了肖泉身边,但眼睛依然盯着那扇房门,她总觉得那扇门里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她。池翠的心跳加快了,她有些不安的预兆,抬腕看了看表,不知不觉已经深夜11点半了,她却还在一个几乎陌生的男人家里,可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才下定了决心说:“我该走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明白过来了:“当然,今天实在太晚了,我不该把你带到这里来。让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我认识这里的路。”池翠快步走到门口,说,“肖泉,今天晚上,非常感谢你。你送给我的书,还有你给我的生日蛋糕。”

  “再见。”

  池翠走出房门以后,忽然回过头来对肖泉说:“明天我休息,你不要来找我了,除非你真的喜欢看我们店里的书。”

  她不敢再看肖泉的眼睛了,飞快地走下了楼梯。来到楼下以后,她仰起头看着天空,发现一轮新月正高高地挂着。她忽然觉得,肖泉神秘的眼神正如同这轮凄冷的月光。

  七

  第七天。

  池翠直到中午12点才醒来。她不记得昨天晚上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肖泉的眼睛却总是在她眼前晃动着,那双神秘的眼睛里究竟埋着些什么?她打了自己的包,看到了那本肖泉送给她的《卡夫卡致密伦娜qíng书》。她翻到了其中的一页,轻轻地念了出来——

  “我想起了我是谁,在你的眼睛里我看到错觉已经消逝,我怀着恶梦般的惊恐(在某个不该来的地方凑热闹,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我真的怀着这种惊恐,我必须回到黑暗中去。我受不了目光,我绝望了,真像一只迷途的野shòu,奔跑起来,尽快地跑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是我能带走她该多好!’还有一个对立的想法:‘她去的地方还会有黑暗吗?’你问我是怎么生活的,我就是这样生活的。”

  池翠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一句:“我受不了目光,我绝望了,真像一只迷途的野shòu,奔跑起来,尽快地跑呀……”她觉得卡夫卡虽然是一个男人,但却有着和女子一样的敏感和脆弱。昨天晚上,当她面对肖泉的目光的时候,同样也有这种绝望的感受。

  从中午到黑夜,整整一天过去了,她都在看着这本书,直到子夜时分。她扑到窗前,只见那轮新月依旧挂在中天。池翠不断地问自己怎么了?对她来说,肖泉只是一个幻影而已,除了他的名字和那双神秘的眼睛,她还对他了解多少?理智告诉池翠,趁着两人之间还什么都没发生,赶紧忘了他吧,忘了他……

  可是,她不能!

  池翠知道自己疯了,但无法控制自己。她冲出房门,来到楼下,深秋的寒风立刻让她颤抖起来。可她却只感到浑身发热,仿佛中了魔咒一般,只往黑夜的深处冲去。

  她往前狂奔了几百米的距离,忽然,听到了一阵奇特的声音。

  那是笛子的声音。

  池翠感到了死亡的恐惧,发热的血管似乎一下子就降到了冰点,整个人都如同这气温一样凝固了起来。漆黑的深夜里什么都看不清,她就像一只无头苍蝇那样乱跑起来。

  笛声如一双无形的腿,紧紧地追在她身后。

  她无处藏身。

  忽然,池翠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只是几乎感觉不到对方的热气。然而,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黑夜里的神秘眼睛。

  “肖泉!”

  她立刻叫了出来,紧紧地搂住了他的肩膀;一双有力的手,也死死地抓住了她,一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别害怕,我送你回家。”

  池翠依偎在肖泉的怀中,一同向前冲去,风和笛子的声音混杂一起,从耳边飞快地掠过。夜色迷离,一切都仿佛是在梦幻之中。终于,他们摆脱了那笛声,回到了池翠家的楼前。

  肖泉扶着她回到了她家里。进了家门以后,池翠依然不敢离开他的怀抱,只是惊魂未定地说:“你怎么会在外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第六感。”

  她对着肖泉的眼镜说:“你的第六感救了我的命。”

  “或许,这是注定了的事。”他把池翠放倒在沙发上,然后挣开了紧紧搂着他的手,站起来说,“你好好休息吧,别再深夜里跑出来了。我走了。”

  突然,池翠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她柔声道:“肖泉,你别走。”

  她感到他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们都不是孩子了。”

  “不,你留下来吧。”池翠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刻骨的孤独,惟有眼前这个叫肖泉的男人,能为她驱散这种孤独,她深qíng地说,“我害怕,非常非常害怕——我需要你。”

  两行泪水缓缓流出了她的眼眶,在黑暗的房间里发出奇异的反光。这泪光既融化了她自己,也融化了肖泉。

  肖泉回到了她的身边,抚摸着她的脸庞说:“你会后悔的。”

  “我心甘qíng愿。”

  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在黑暗的斗室里,她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肖泉那双眼睛。

  烈火……焚身……

  窗外,害羞的新月躲进了白莲花般的云朵中。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七个夜晚。

  八

  “池翠,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清晨昏暗的光线穿过百叶窗,缓缓流淌在他们的身上。池翠睁开眼睛,与肖泉的目光撞在一起,心里一股特别滋味涌了出来,她说不清楚这是幸福或是毁灭,只感到肖泉那双手是如此冰凉,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仿佛是两块冰。

  她没办法将它们融化。

  肖泉的声音继续在她耳边徘徊:“许多年前,有一对山村里的年轻夫妇,他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生活,虽不富裕但也安宁幸福,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孩子。忽然某一年,战争爆发了,丈夫被征入军队去远方征战,在临行前与妻子约定,3年后的重阳节,他一定会回到家中与妻子相会。如果届时不能相会,两人就在重阳之夜殉qíng赴死。在丈夫远行的日子里,妻子始终矢志不渝,在小山村里忍耐寂寞,独守空房,苦苦地等待丈夫归来。时光荏苒,一晃3年过去了,重阳节已将近,而远方的丈夫依旧音讯渺茫。妻子每日都等在村口,却不见丈夫归来。在重阳节前一日,她在村口遇到一个游方的僧人,僧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于是便赠给了她一支笛子。”

  “笛子?”池翠仰起头,盯着肖泉的眼睛。

  “你害怕了吗?不敢听下去了吗?”

  她确实有些害怕,肖泉说这个故事的声音非常奇特,宛如他就是那个远行的丈夫。池翠仿佛能从他的话语里看到一片薄雾,在雾中隐藏着一个古老的山村,村口坐着一个美丽的妇人,苦苦地等待丈夫归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直到一个僧人,一支笛子……

  她摇摇头说:“不,我想听下去。后来发生了什么?”

  “僧人送给她一支笛子,并吩咐她在重阳之夜chuī响这支笛子,她的丈夫就会如约归来。第二日,正是重阳节,妻子整整一日都守候在家中,她已经准备好了三尺白绫,一旦丈夫没有归来,就会按照与丈夫的约定,悬梁自尽以殉qíng。入夜以后,丈夫依然没有回来,她只能按照僧人的吩咐,chuī响了那支笛子。她把3年来全部的思念和痛苦都寄托于笛声之中,重阳之夜的笛声如泣如诉,悠悠地飘扬于村子四周的荒郊野外。当一曲笛声结束以后,她已开始往房梁上系那三尺白绫了。突然,她听到了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池翠立刻喘出了一口气,脱口而出:“丈夫回来了?”

  “是的。在清冷的月光之下,她看到她日思夜想的丈夫就伫立于门前。丈夫显得风尘仆仆的样子,甚至还没有脱下全身披挂的甲胄。她欣喜万分地将丈夫迎进了家门,帮丈夫脱去征战的甲衣,端来热好的茶水,她要用3年来积攒的全部温存为丈夫洗尘。或许是千里迢迢赶回家太辛苦,丈夫显得脸色苍白,身体羸弱,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妻子只能温柔地服侍丈夫睡下。

  接下来的几天,丈夫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或许他是从前线开小差逃回来的,所以不能让别人见到。虽然,妻子总觉得丈夫有些怪异,但他们仍然一起度过了几个幸福的夜晚。直到某天夜晚,妻子又chuī响了那支笛子,想要表演给丈夫看。可是丈夫一听到笛声就夺门而出,妻子追在后面,却只见村外的荒野里一片漆黑,雾气笼罩了一切,丈夫就消失在被大雾笼罩的一片枯树林中。妻子后悔莫及,她在村外的几十里地里寻找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丈夫的踪迹,他就像是一个幻影被黑夜和笛声所吞噬了。

  又过了几天,几个和她丈夫一起被征入军队的同村人回来了,他们告诉她,她的丈夫在十几日前的重阳之夜战死了。她不敢相信,但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她丈夫的死。更有知qíng者说,重阳节那晚,她丈夫在千里之外的沙场征战,知道自己已没有可能再回家履行与妻子的重阳之约。于是,在激烈的战事中,他故意冲在队伍的最前头,结果被敌军乱箭she死。他名为战死,实为殉qíng,以死亡履行了与妻子的约定。”

  “那么在重阳之夜,回到家里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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