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离开房间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她所穿的衣服也许可以提供线索,帮助我了解她梦游的意图。如果她穿罩衫,表示她只在房子内,穿长裙则表示她会出门。不过,罩衫、长裙都还在。我自言自语道:“感谢上帝,她只穿了睡袍,应该不会走太远。”
我跑下楼梯,往客厅一瞧——她不在那儿。而后我到其他的房间寻找,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强烈。最后我来到门厅,发现门没关,门并不是大开着,只是销扣没插上。这里的人每晚都会很小心地把门锁上,所以我担心露茜一定是出去了——而她的确出去了。我来不及细想会发生什么事,莫名的恐惧让人无心留意所有的细节。
我披上厚重的大披肩便往外跑。当我来到新月街时,钟声敲响了一点,四下看不见一个人。于是我一路沿着北特瑞斯街走下去,我期望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但是没有。走到码头上方的西崖边缘,我充满希望,或恐惧地(我搞不清楚究竟是哪个)向东崖眺望,看看露茜是不是会坐在我们最喜欢的位置上。
当时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空中,有一团浓重的乌云缓缓飘过,景物被分成明亮和阴暗交错的不同区域。有一段时间,我什么都看不见,因为云影覆盖住了整个圣玛丽教堂和附近的地区。乌云移开后,大教堂的废墟才映入眼帘,乌云的一圈边缘非常明亮,犹如宝剑的光芒。渐渐的,可以看见教堂和院子了。
不管我期望什么,总算没叫我失望——我看见,就在我们最喜欢的位子上,银色的月亮照着一个半躺着的雪白身影。然而,由于下一片乌云来得太快,阴影几乎立刻又遮住刚才看到的景物,我没能看仔细,但是我觉得有一个黑色的影子站在白影躺着的座位后方,正向白影弯下身。我无法认出那到底是人还是野兽。
我等不及再看第二眼,就急奔下陡峭的台阶来到码头,穿过鱼市再跑过桥,这是到东崖惟一的路。全镇似乎一片死寂,不见人迹,我暗自庆幸,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可怜的露茜的梦游病情。时间真是很漫长,当我吃力地登上通往大教堂的阶梯时,我双膝打颤,呼吸急促。我一定跑得很快,因为我却觉得双脚好像灌了铅,身体各关节都像生了锈。
我快跑到顶,已经可以看到那个座位和白色身影了。即使阴影仍在,我的距离已经足够近到可以辨别事物了。毫无疑问,有个又长又黑的东西,俯身在半躺的白色身影上。我害怕地叫唤:“露茜!露茜!”那个黑色的东西抬起了头。我可以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和闪烁着红光的眼睛。
露茜并未回应我,我继续跑到教堂院子的入口,教堂挡在我和座位之间,所以有一段时间我看不见露茜。当我再次看到露茜时,乌云已过,明亮的月光照射下来,我看见露茜半躺在座位上,头靠着椅背。她是一个人,边上没有任何活物。
我弯身俯视露茜,发现她仍睡着。她双唇张开,呼吸不再如平时那般舒缓,而是又长又粗地喘着气,好像每一次吸气都想让肺吸足。我走近她时,她在熟睡中抬起了手,把睡衣衣领拉近她的脖子,身子微微颤抖着,似乎觉得寒冷。她穿得实在太单薄了,我担心夜晚的冷空气会让她着凉,便将披肩披在她身上,并把披肩的两边紧紧围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害怕一下子弄醒她,为了把双手腾出来搀扶她,我用安全别针把披肩固定在她颈间。但是一定是我太慌张了,笨手笨脚的,所以别针可能戳到了露茜。因为过没多久,当露茜的呼吸平静了一些时,她再次把手放在颈部,并呻吟起来。当我小心翼翼地把她包裹好,并把我的鞋子脱下来套在露茜的脚上之后,才开始轻轻地叫醒她。
刚开始时露茜没有回应,但是,她渐渐睡得越来越不安稳,还呻吟叹息了几次。因为时
间飞快流逝,还因为其他各种原因,我希望马上带露茜回家。于是,我更使劲地摇她,一直到她睁开眼睛清醒为止。她看到我时一点也不惊奇,当然,她一下子还搞不清楚她身处何地,露茜醒来时总是那么楚楚动人,即使在这种时候——她的身躯正因为寒冷而打颤,她的脑袋也一定会因为发觉自己竟半夜从教堂的院子里醒来而感到惊奇——但她还是不失其妩媚。
露茜紧紧抓住我,微微颤抖。我告诉她,必须马上跟我回家,她一句话不说便站起来,顺从得像个小孩。一路走下来,碎石子扎得我的脚生疼,露茜也注意到了我负痛的动作,她停下来,坚持要我穿回自己的鞋。不过,我当然没有同意。走到教堂外的小径时,地上有一洼暴风雨留下来的泥浆,我灵机一动,两脚交互涂抹,使双脚都沾满泥巴。这样一来,如果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人,别人也不会注意到我赤着脚。
幸运之神眷顾我俩,我们回家时没碰见任何人,有一回,我们看见一个似乎不太正经的男人在我们前面的一条街上走着。我们躲在一扇门边,直到他消失在一个好像是一个小通道,或者是苏格兰人所说“小径”上时,我们才继续往前走。我的心一直扑腾扑腾的剧烈地跳,有时我觉得我都快要昏过去了。我非常担心露茜,不仅是她的健康,她可别着凉或生什么病,我更忧虑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会有损她的名声。
进了房子,我们先洗去脚上的泥污,然后一起祷告,感谢上帝,随后我便催她上床睡觉。露茜临睡之前要求我,甚至是哀求我答应她不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即使她的母亲也不例外。起先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许诺,但考虑到她母亲的健康状况,又想到如果这件事传出去,绝对会被大家大肆渲染、扭曲,那时她一定苦恼至极,我觉得保密会是明智的做法。但愿我没做错。我锁上门,把钥匙系在手腕上,也许这样我便不会再次受到打扰。露茜现在睡得很沉,曙光已经从遥远的海面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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