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和木头,木头和骨头。
“梅尔,有什么新发现吗?”莱姆点头指着连接在色层分析仪上的电脑问。库柏刚才又把那块木头上的泥土重新化验了一遍。
“氮的含量还是很高,不合常理。”
做过三次化验,结果都是一样。对检验设备也进行了特别检查,结果运作正常。库柏仔细想了一下,说:“这么高的氮——也许来自军火弹药制造厂。”
“在康涅狄格州还有可能,在曼哈顿不会。”莱姆看了看时钟,六点半。今天的时间过得可真快,而在过去的三年半里,它移动得多慢啊。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连续清醒了好几天。
年轻警探班克斯凝视着曼哈顿地图,顺手把刚才碰落到地上的白色脊椎骨移到一边。
这块骨头是莱姆的神经康复指导专家彼特?泰勒医生留在这里的。那天早上他来看莱姆,在熟练地做完常规检查后,医生在那张嘎吱作响的藤椅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观摩讲解的时间到了。”医生说。
莱姆看着泰勒摊开的手掌。
“这就是第四脊椎骨,和你脖子里折裂的那一块一模一样。看到根部的小尾巴了吗?”医生把这块骨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好一会儿,又问莱姆:“你看到它会有什么联想?”
莱姆很敬重泰勒,因为泰勒从不把他当成孩子或白痴或残疾的人,但这天他实在没有心情玩这种益智游戏,他没有答话。
泰勒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的病人中有人认为它像一条黄貂鱼,有人说它像一艘宇宙飞船,还有人说像飞机,甚至像卡车。每当我问这个问题,人们总把它比拟成某种巨大的东西。从没有人说:‘噢,这只是一团钙镁化合物罢了。’你明白吗,他们不喜欢这种念头——导致他们生活在人间地狱里的东西竟是如此的渺小细微。”
莱姆怀疑地瞪了泰勒一眼,但是这位性情温和、头发灰白的医生早已是对付脊椎损伤病人的老手,他和蔼地说:“不要让我失望,林肯。”
泰勒举着那块骨头凑近莱姆的脸。“你一定觉得很不公平,这么一个小东西竟然给你带来这么多不幸。但是,忘掉它。忘掉这一切。我希望你记住意外发生前的日子,记住你生命中美好与痛苦的一切,快乐、悲伤……你会重新感受到这些东西。”医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但是坦白说,我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万念俱灰的人。”
泰勒把那块脊椎骨留在莱姆床边的桌子上,似乎是不经意间遗落在那里的,可是莱姆知道这是他设计好的动作。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每当莱姆为是否要以自杀结束生命而犹豫不决时,就会盯着这块小骨头。它已经成为泰勒意见的象征——代表赞成活下去的一方。但是最终,这一方还是输了;医生的话再有道理,也抵挡不住日复一日林肯?莱姆切身感受到的痛楚、绝望和悲伤。
他把目光从那块骨头上移开,转向艾米莉亚?莎克丝,对她说:“我想要你再回想一次现场的情景。”
“我已经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不是‘看’,我想知道你当时的感觉。”
莱姆还记得过去无数次勘察犯罪现场的感觉。有时,的确会发生奇迹。当他四下巡视的时候,某种关于嫌疑犯的想法会突然跳进他的大脑,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行为主义学家开口闭口都是行为分析,好像这是他们发明的一样,但刑事鉴证学家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这样做了。走格子,走在他走过的地方,发现他留下的痕迹,体会他彼时的心境——当你走出犯罪现场的时候,你对他的了解将有如肖像画一般清晰。
“告诉我,”他追问道:“当时你有什么感觉?”
“不安,紧张,燥热。”她耸耸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如果他身体能够活动,莱姆一定会从床上跳下来,抓住她的肩膀猛烈摇晃,口中大喊:“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肯定知道。为什么你不配合我?……为什么不理会我?”
忽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她还在那间充满蒸气的地下室里,闻着难以忍受的气味,围绕着塔米琼被摧残得不成人形的身体转来转去。通过她拇指上掐出的一道道血印,通过她刻意保持和他疏远的态度,他看到了这一点。她厌恶那间令人恶心的地下室,她痛恨他时刻提醒自己,她生命的一部分仍然滞留在那里无法自拔。
“你此刻正在走过那个房间,”莱姆说。
“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帮上什么忙。”
“合作一点,”他强压住火气,露出微笑。“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她的表情凝住了,然后说:“那是……只是我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但只有你到过那里,其他人没有。快说吧。”
“那里有种让人惊恐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的措辞太笨拙。
不够专业。
“我感觉……”
“有人在看着你?”莱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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