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谢顶男子的旁边,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一身素色休闲装,没有发型的发型,黑框眼镜,姿色平平,目光呆滞,形单影只,典型的“gān物女”;
我这边坐着个年轻的猥琐男,戴着耳机玩着PSP,时不时浑身都跟着游戏抖动;
车厢最远端,有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黑红组合的长裙,长发沿着两耳披下来,围拢着一张瓜子脸。她正低头看着一本厚厚的书。我看了她几眼,突然觉得她似乎有些眼熟,于是小心地探着头,等着她抬起头来。
终于,她放下书本,抬头看着车窗里的自己的倒影。
我看清了她的脸。
与此同时,我的心好像被重重揪了一下,qíng不自禁地站起来招呼道:“颜色?!”
她警觉地转过脸,眨了眨眼:“是你?”
我傻乎乎地点头,却不知再说什么。
颜色倒是大方地走了过来,迷人的黑衣红裙,在疾驰的地铁中摇曳生姿。这张脸庞依然那么漂亮,只是略微多了些岁月的痕迹,眼角唇底更见成熟风味,不再是青葱岁月的小姑娘了。
“嗨!”她重新坐在我的身边,“已经多少年没见面了?”
我闻到空气里飘来她身上的香味,竟有些紧张。我皱皱眉,答道:“三年?还是四年?”
“不,是五年零六个月。”她也看出我的紧张来,微笑着道。
我苦笑:“你居然记得那么清楚。”
“这些年你还好吗?”她问。悦耳的声音背后,云淡风轻。
“一团糟。”我老老实实回答。这几年我的生活的确糟糕透顶,一如现在身上洗得发白的衬衫。但我不想过多地谈论自己,转移话题道:“你过得不错吧?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书店里有许多你的书,不少还在畅销书榜上。”
“谢谢。”颜色低调羞涩地点头,似乎不愿别人当众称赞自己。而我更显尴尬,连她的眼睛都不敢看。
地铁到了下一站,车门打开,进来一个老头,八十多岁,颤颤巍巍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倒地。
果然,列车重新启动的瞬间,老头便痛苦地倒在地上,捂着心口,面色发紫。
我立刻扑到老头身边,颜色也帮忙托着他的头。车厢里的其他三人,却若无其事地继续坐着。
“老人家,你怎么了?”颜色急切地问。
“我……我……心脏病……”老头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我摸着老头的衣服:“药在哪里?”
“没……没有药。”老头用力地喘息。
“啊……那到下一站就送你去医院!”颜色也很焦急。
“我……我快死了……”老头的双眼绝望地睁大,似乎无限留恋着这个世界,“听我说……天苍山……舍利寺……竹林jīng舍……观音堂……东窗……第四……第四根柱子……我的……宝藏……”
老人说完“宝藏”两个字,便永远停止了呼吸。
我惊恐地抬起头,正好与颜色的额头撞在一起,两人不约而同地痛呼一声。
这一撞疼得我眼冒金星,我坐倒在地,捂着脑门,手里还扶着死去的老头。
颜色的目光却很奇怪,狐疑地盯着老头,又抬头看着我的双眼。
刚才袖手旁观的三个人,此刻也围拢在我们身边,像看热闹一样欣赏死人。
地铁再度靠站,我拿出手机拨通了110。
地铁上的死亡事件,我作为第一目击证人,被请到警察局做了笔录。幸好老头死因很快认定,系心脏病突发致死。老头没有亲人子女,也没人来纠缠我。我只从警方那得知老头姓古,退休前是个中学历史老师。
颜色也一同被请到警局。警察对她的态度明显比我好许多,因为她是着名推理小说家,负责此案的警察又是她的书迷,还找来几本书请她签名。她现在混得不错,听说在上海买了房子,每本书都能赚几十万,经常全国飞来飞去地签名售书。
录完口供,我们便各自走了。等我回到家中,我突然感到后悔——刚才因为太过慌乱,竟忘了要颜色的电话号码,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她?
古老头临死前那几句话,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心底,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时刻在我梦中萦绕,迫使我满头大汗地醒来,耳边一片死寂,只剩下那段遗言——
“听我说……天苍山……舍利寺……竹林jīng舍……观音堂……东窗……第四……第四根柱子……我的……宝藏……”
天苍山、舍利寺、竹林jīng舍、观音堂、东窗、第四根柱子,最后两个字是“宝藏”!
听起来像一部探宝小说?心脏病突发的老人,想起许多年前发现或埋下的宝藏,不忍这巨大的财富就此永埋尘土,拼死道出埋藏宝贝的地点,给后人发现的机会,否则死不瞑目!
古老头不是无儿无女吗?也许这笔神秘的宝藏,是他赠给最后救他的好心人的遗产。
幸亏我及时上前帮助他,才知道了老头的宝藏密码。
我的宝藏!
想到这一点,我兴奋得睡不着觉,因为我在一部小说里看到过“天苍山”——《地狱的第19层》,多年前我曾经被这本书迷住,尤其是看到男女主人公走进天苍山,寻找意大利画家马佐里尼隐居过的地方,却意外发现那些神秘壁画的qíng节。
难道真的有天苍山?而不是小说家的虚构?立即上网搜索“天苍山”与“舍利寺”,很快找到结果——
天苍山位于苏浙两省山区,距南京不过几十公里,竟与大名鼎鼎的李后主有关。古书《太平广记》记载:五代十国时期,天苍山在南唐吴越jiāo界之处,末代君主即着名词人李煜,这位风流天子才华横溢,酷爱各种书画古玩,收藏了不少稀世珍宝,包括二王的书法真迹,顾恺之、吴道子的名画,也有他本人的书画作品。北宋灭南唐时,“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离别歌,垂泪对宫娥”的李后主宁为臣虏,也不愿宝藏落入一介武夫赵匡胤之手,便派人将那批无价之宝秘密埋藏在天苍山舍利寺。此后的千年之间,不断有人前往天苍山寻找宝藏,但从来都没有下落,至今仍是探宝界的难解之谜。
古老头的临终遗言,不正是天苍山舍利寺?李后主留下的宝藏秘密,却yīn差阳错地被我发现,莫非这是命运恩赐给我这个不成器的小人物的礼物?
【二、转烛飘蓬一梦归,yù寻陈迹怅人非。】
数日后,我向公司请了年假,坐上前往天苍山的长途大巴。
数小时的车行颠簸,令人头晕眼花,这些年的宅男生涯,使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就这身板还能探宝?想到此便悲从中来,随手翻起一本旧书,大学时代买的《南唐二主词》,收入了李后主与他的父亲李璟的主要作品。
然而,一路总感觉背后有双眼睛,但不敢回头去看。
车过南京,李后主的金陵故地,我忍不住装作捡钱包,低头回望车厢后部,四排座位之后,有人突然举起一本《谜小说》,正好遮住自己的脸。
yù盖弥彰!
我定了定神,保持这个姿势不变,死死盯着《谜小说》封面,本期主打是《寻宝记》。
僵持了十分钟,对方终于放下了书,露出庐山真面目。
居然是她?
一秒钟的惊讶困惑之后,我迅速明白了是她的理由,原来如此!
她也看到了我,同样惊讶与尴尬。她以为我早就转回头去,没料到我会坚持那么久。
几秒钟后,她露出一个纯粹礼节xing的微笑。
我却没有这种礼节,直截了当地走到她面前:“颜色,太巧了,我们几年都没见过,却在几天之内碰到两次。”
“这是一个神奇的地球。”
美女推理小说家颜色,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全副武装的野外打扮,果真别有一番风味。我注意到她的身边,坐着个朴素的乡下妇人,而非我想象中的帅哥。
“你一个人出来旅游?”
“是啊,这些年一个人惯了,经常独自出游做背包客。”
她给我传递了两个信息:一是她还没有男朋友,至少现在没有,是否意味着对我的暗示?哎,我别再自欺欺人了!二是她在极力掩饰自己,把这次特殊行动,伪装成平时的背包客出游。
“哦,这次去哪玩?”
“不知道。”她镇定地看了看窗外,“我喜欢自由,随心所yù,随遇而安,遇到美丽的风景,或者有趣的人,就会停留下来,玩得尽兴之后,再重新踏上旅途。”
这牛皮chuī得真是高水平!
遇到“有趣的人”,暗示常在旅途发展恋qíng?“玩得尽兴之后”则说明她不负责任,是黑熊掰玉米的类型?唉……以前她可不是这样的人,我心里莫名失落。
“你呢?”
颜色的目光比之当年更加犀利,让我心里的yīn暗无处遁形。
“哦,这些年我也是一个人,你不是写推理小说的吗?看到我这副落魄的样子,就该‘推’出我是孤家寡人了。”
“切,谁关心你这个!”她送给我一个无qíng的白眼,“我的意思,你也是出来旅游的?”
哎呀,我真是自作多qíng,颜色有钱有名有貌,怎会关心我这个宅男?结果被她数落得无地自容!
“是……是的……我也是……随便走走……”
颜色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我什么话都不敢说了,红着脸回到座位上。
窗外,大巴驶入山区公路,那连绵起伏的山峦,竟有一股天地苍凉之气,想必天苍山因之得名。
目的地到了,却不是旅游景点,而是深山中的穷乡僻壤,四周全是茂密的山林,仅有一块碧绿的山谷,散布着高低不平的薄田,世外桃源般的村舍。下车的人们都是村妇民工,几乎看不到城里人模样。
我背着旅行包,走在乌云之下,仰望层层叠叠的山峰,哪里才是传说中的舍利寺?
一回头却是那张熟悉的脸,颜色果然与我一同下车,看她还能编出什么鬼话?难不成现想一篇小说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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