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惶惶地惶惶_周德东【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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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娘的,这世界是怎么了!李灯在心里暗暗骂。

  他懒洋洋地把手伸进口袋,准确地摸出了那张诡异的50元票子,给了她。

  她把那张钱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终于塞进了票夹,给他找了零,撕了票。然后,她走了过去。

  李灯长出一口气——这张令他越想越害怕的50元钱终于花出去了。

  他把脑袋靠在座位上,想再睡一会儿。

  可是,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又出现了那张斑斑驳驳的脸,他忽然意识到她跟梦中的那两个女售票员都很像。

  他陡然紧张起来。

  他知道又要出事了!

  尽管刚才他使劲掐了掐大腿,尽管他也感觉到了疼,但是,这骗不了他!

  他猛地回过头,看见那个女售票员就坐在他身后。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她低低地说:'我们一起走了很远的路。'

  李灯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这时候,他发现另几个乘客都离他很远,而且,他们的脸都同样斑斑驳驳。

  '你也累了吧?'

  '不,我不累……'

  '睡吧。我就坐在你身后,别怕。'

  '不,我不困……'

  她不说话了。

  李灯转过头来,脖子僵直,大脑快速地飞转,思考着对策。

  前面有几个人要上车,是几个老头子和几个老太太,他们站在漆黑的路边挥着手。

  车慢腾腾地停下了。

  老头子和老太太们一个接一个地爬上来。

  李灯侧过身,试探地问道:'昌明镇还远吗?'

  那个女售票员说:'昌明镇?——噢,快了,天亮前一定会到的。'

  '噢,谢谢。'

  '不过,我说的昌明镇和你说的昌明镇可能不是一回事儿。'

  '为什么?'李灯大惊,转过头看她。

  '这世上有两个昌明镇,一个在阳间,一个在yīn间。你去哪一个?'她的眼睛突然she出异常的光。

  李灯倒吸一口凉气。

  他猛地站起来,几步就冲到车门口,跳了下去。由于没站稳,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顾不上疼,哆哆嗦嗦地爬起来,抬头朝车上看,那个女售票员并没有追下来,她只是从车窗探出脑袋,像僵尸一样说:'你醒来之后还会见到我!'

  ……李灯睁开眼,看见四周都是白色,空气里弥漫着来苏尔的气味。旁边的chuáng头柜上摆着一束康乃馨,那是报社的同事送来的。

  李灯回忆起自己从昌明镇采访回来后就一直发高烧,最后住进医院,打吊针。以上都是他昏昏沉沉在做梦。

  4、藩奇不是人

  离市区5公里有一个孔雀山,风景秀丽,小鸟如织。

  半山腰,有一座青砖碧瓦的房子,那是动物观察中心,柬耗就在那里工作。

  柬耗是j市濒危动物保护中心的研究员。他酷爱这个工作,废寝忘食地搞研究,很少回城里。

  这一天,李灯来到动物观察中心。

  他要向朋友柬耗讲述他最近经历的一系列恐怖事件。

  柬耗是一个学者型的人,平时不爱和人闲聊,假如你跟他说彩票或者奥运,他的眼睛看着你,礼貌地点着头,好像听得很认真,其实他的心思也许早跑到非洲热带雨林去了。

  但是只要一说起他的专业,他的话语立即就滔滔不绝了。

  他说话的时候,身子微微朝前倾,语速极快,眼睛烁烁闪光,好像在看你,其实他没有看你,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发现或者见解上了。

  现在,大家都忙着升官发财,没有人对他的学术感兴趣,因此,他的朋友很少,总是独来独往。

  他搞的是野生动物心理研究。在专业上,他也没有知音,因为他有着不被同行接受的观点,而且固执得像一块石头。

  他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曾经到神农架、大兴安岭、呼伦贝尔大糙原实地考察过。

  他最崇拜的人就是英国的野生动物学家珍。古道尔。她青年时代就抛舍红尘繁华,一个人闯到非洲的原始森林去考察猩猩,几十年如一日,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柬耗至今未婚。

  和他同居的是藩奇。

  藩奇不是人,是一只猩猩。它是柬耗的研究对象,柬耗和它相处有半个月了。

  猩猩——这种据说跟人类是同一祖先的动物,这种神态、xingqíng几乎跟人一模一样的动物,这种基因跟人只差2%的动物,到底有没有抽象思维?有没有自我意识?它的内心世界是怎样的?

  柬耗对此极其感兴趣。

  人类永远弄不清自己最初从哪里来,最终到哪里去。柬耗认为,研究猩猩,对探究人类的起源、智能、行为心理之谜等有着重要的意义。

  藩奇是黑色的,它的体重跟柬耗一样,大约有140斤,身高比柬耗矮,大约1.5米左右。

  柬耗从不把潘奇关进铁笼子,它就在柬耗的工作室里活动。

  柬耗觉得,把它关进铁笼子,只能更促发它的shòuxing。他要和它平等地相处,jiāo流,他要挖掘它身上类似人xing的东西。

  藩奇已经快20岁了,人和成年猩猩在一起生活是危险的。但是,藩奇从没有进攻柬耗的迹象。这两个异类在一起生活半个月了,似乎有了一种感qíng。

  藩奇'卧室'的窗子上安着铁栏杆,为防止有人把它偷走。

  藩奇的房间像幼儿园一样丰富多采,有学说话的复读机,有学算术的黑板,有积木,有画着各种文字符号的彩纸片……

  和人类最初的文字一样,柬耗为藩奇创造的都是象形字,比如,'西瓜'是圆的,表皮画有三条黑色的粗线;'走'是两个脚丫;生气就是一张脸的简笔画,眉皱着,嘴朝下弯。等等。

  藩奇简直不像一只猩猩,它不喜欢动,没有人见过它上窜下跳。

  它经常静默地望着远方,像个历尽沧桑的老头,那深邃的双眼不可琢磨。

  柬耗一直在考察、开发它的智力。

  他教它识字、说话、制造工具……藩奇无动于衷,总是冷冷地看着他忙活,好像在看一个不高明的魔术师在表演。

  他撰写了很多研究文章准备投到相关专业刊物上发表。

  自从接近了这个在动物中除了人之外智商最高的和人最相似、最接近的灵长类动物,柬耗越来越感到它的神秘和奇异……

  李灯到了动物观察中心,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藩奇。

  它坐在房子的一个角落里,两条长长的前臂在身上抓挠,好像在抓跳蚤。

  李灯想起小错的疯言疯语,对这只猩猩产生了几分惧怕。

  还有一个人也在这里,正与柬耗喝茶。

  他很胖,一身膘。

  柬耗介绍说:'他叫孟长次,是我的同行;他叫李灯,记者。'

  握手,客套。

  然后,李灯坐下来,三个人一起喝茶。

  李灯进来之前,他们两个人好像在辩论什么,现在他们继续。

  对于猩猩的认识,他们两个人的观点似乎不一致。柬耗坚决地认为他可以把汉语传授给藩奇,孟长次不停地摇脑袋。

  他说:'人类用嘴说话,未必所有的动物都用嘴说话。比如,蟋蟀就是用震动翅膀发出声响来表达互相的呼唤。解剖结构表明,猩猩的发声器官不适合人类的语言。我认为,猩猩应该使用另一种符号语言,比如,哑语就很适合猩猩敏捷的手的动作,也具有口头语言重要的构思特xing。你记不记得《纽约时报》记者伦斯伯杰说过这样一句话:从舌到手的过渡使人类重新获得了自伊甸园以来丧失的与动物jiāo往的能力……'

  那只猩猩坐在几个人的身后,一声不响地听。

  李灯好不容易等他们的辩论停了,才讲起自己的来意。

  柬耗听了李灯的讲述,说:'那个女孩子可能是因为父母早逝,长期缺乏亲qíng之爱,才导致了jīng神分裂症。如果,早些时候有一个男人走进她的生活,给她异xing之爱,那么,她也许就不会崩溃……'

  李灯又说起了那张去了又来的纸币。

  '一年前,我在几百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把这张钱放在了一个女孩的chuáng头,接着,我就离开了那个城市,从此,我和她人海茫茫两不知。这张钱在成千上万的人中间流通,前些日子,它竟然又回到了我的手中!最后把它传给我的人是一个出租车司机……'

  柬耗和孟长次听了之后都十分惊诧。

  '你以前见没见过那个司机?'

  '没有。'

  '那纸币上肯定是你曾经写的字?'

  '肯定。'

  柬耗笑着说:'这种事找心理学专家没用,应该找记者,你们最感兴趣。'

  听了李灯关于那个女售票员的梦,孟长次发表了一通解析:'在你不记事的年龄,比如在襁褓中,你的眼前出现过一个女人。也许她是恶意的,想害你;也许她是善意的,想逗你——不管怎么说,她在你大脑中留下了一个很恐怖的印象,而且极其深刻……你永远想不起她是当年医院里的一个护士,还是当年路过你家门口的一个卖冰棍的女人——那时候你太小了,几乎鸿蒙未分。当你生病的时候,你的意识游弋在你记忆的最深处,她就依托你成年之后的某种恐怖想象,显现在你的噩梦中。'

  这天夜里,李灯和孟长次都走了之后,柬耗第一次觉得这个房子空落落的。

  半夜上厕所的时候,他看见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他。

  他猛地站住,伸手打开灯。

  是藩奇,它坐在墙角,好像在沉思。它的身子毛瑟瑟,眉棱很高,双眼好似深深的古井,其中一个眼角挂着一粒大大的眼屎。

  它整个像一个jīng于算计的老头,惟一不和谐的是,它的嘴唇很红。

  看见了心爱的藩奇,柬耗的心不那么害怕了。

  他走到它的面前停下来,轻轻抚摸它厚实的肩膀。他希望从它的眼睛里找到一点什么暗示……

  猴子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柬耗却认为,那不过是表皮的技术而已。只有猩猩那静默的眼神,才流露出和人类心灵上的通会。

  猩猩与猴子的长相更接近,但是有一个根本的区别——猩猩没有尾巴。

  也许,猩猩的眼睛真的能看见一些人类看不见的东西?

  藩奇没有向柬耗提供任何信息。

  它在静静的黑夜里,突然嚎叫了一声。柬耗很少听到它这样叫,很难听,听不出是恼怒,是痛苦,是烦躁,是绝望,是恐惧,是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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