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监督法律公正的检察院不是随便设立的,只有够级别的城市才有。于是自从它设立那天起,这里就成了周围方圆百十里广大平民百姓的诉冤中心。
来的大多都是上无关系、下无门路的农民,他们依旧用最古老的方式来诉说各种不公,在他们的眼里,这检察院就是古代的衙门,不同的是,这个衙门没有可供喊冤的击鼓升堂,而且想进入那扇有荷枪实弹武警把守的大门,简直比登天还难。
但含冤的老百姓们仍是对之锲而不舍,就像工厂里的导班轮休,今天李家,明天张姓,真是风水轮流转,冤情永不断。
今天来喊冤的还是位农民,准确点说,最近一段时间都是这个农民在这里当班,而且是位上了年纪的老农,破衣烂裤的提着一个脏提包。
检察院门前是不准许逗留的,老农只能蹲在检察院门前、横街的对面人行道上,把自己的冤情歪歪扭扭的写在了一块拣来的破纸片上,大概内容是这样的——老农仅有的一个儿子到城里建筑工地打工,因为包工头没有足够的安全设施,又逼迫民工高空作业,老农的儿子在高空作业时坠落,导致双腿瘫痪,却没得到包工头的一分赔偿。
儿子倾家荡产的筹钱去打这官司,却被包工头子里外买通,一纸判书下来,说是因为双方没有签定雇佣合约,老农的儿子无权索赔。
真是没了道理,不签合约本就属于包工者的违法行为,却硬是算在了老农无辜儿子的身上。
老农一股肝火冲脑,下定决心要给儿子讨个公道,于是风餐露宿的赶到这里,期待着过往路人的关注,期待着深居在检察院里的青天大老爷,能有朝一日开恩关顾。
一连几天,没等出青天大老爷的半个屁,却等来了一个瘦得像麻杆一样的青年。
那青年人长得虽然有点其貌不扬,但鼻梁上架着的一副眼镜,却让老农顿时感觉出这青年的分量来,因为在老农的意识里,凡是有资格戴眼镜的都是读书人,会读书的人当然不是普通人。
青年不说话,把夹在腋下的一卷东西在老农面前铺开,这是一大张压着塑胶薄膜的厚纸,上面写满了激情奋扬的血红大字。
老农是认得几个字的,张眼一看,上面写的竟然很像是自己的冤情。不同的是,这冤情被这成片的血红大字一衬,再加上后面一大段的凄惨身世,不知道要比自己的冤情惨上多少倍了。
原本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冤的老农,看了这片血书后,真觉得自己这点冤情实在是很幸运了。
心想原来还有比自己不幸的人,抬起一双深度同情的老眼,看向干瘦的青年。
而青年此刻也正以同样的眼神看着老农:"大叔,这是给您的!"老农有些迷糊。
青年:"大叔,没看到您以前,我真不敢相信在现在的社会里,还有这样的冤情。虽然我帮不上太大的忙,但我要让更多人知道,所以我就写了这篇东西,上面的塑胶压膜是防水的,不怕下雨。"老农终于有些明白了,眼睛就像看到了活菩萨,只是觉得写的身世内容有点太惨了,惨得很不像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不说,还给人感觉就像是倒了八辈子大楣,又做了几世的乞丐,就支吾着:"我、我好像没那么惨。"青年立刻紧紧握住了老农的手:"大叔!难道您不想为儿子伸冤了吗?您一定要明白,不惨没人管呐!"一句话说到了老农的要害,马上又对青年看重了几分,读书人就是读书人!
青年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破瓷碗,来压在血书上。
老农怕实在麻烦这位青年活菩萨了,赶忙掏出一个铁皮罐头盒来:"装饭的东西我有,不麻烦了!不麻烦了!"青年却摸出一枚硬币来,当啷一声放落在破碗里:"大叔,这是装钱的,如果有路过的人给你钱,你就收着。"老农看了看血书,又看了看放了一枚硬币的破碗,忽然有了种要饭的感觉,一脸老农式的迷茫。
青年再次握住了老农的手:"大叔!我看过许多像您一样远地来这的,最后都坚持不住回去了。您要想一直坚持到底,就得有钱吃饭呀!这不丢脸,为了儿子,这算什么?"好像青年的每一句话,都是专为老农设计的,让这位大叔听了没一点反抗的余地,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
青年把话说完,站了起来:"大叔我走了。"说着,就真的站起来走了。
老农很感激,却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才好。
已经走出半步的青年又停住,犹豫的转回身,已经是一脸为难的样子:"大叔,我想求您件事。"活菩萨一样的青年已经帮了自己这样大的忙,老农正愁找不到感谢的法子,当然不停嘴的应承:"您说您说,可不敢当这个求字。"青年人竟然有点羞涩了,看了看那只已经开始有过路人往里投硬币的破碗:"大叔,我还是个在校的大学生。为了帮您,我花掉了这个月的伙食费。"这可让老农有点为难了,自己全身上下也翻不出几个钱来,如何能付得起一个大学生的伙食费。
"大叔,我没别的意思。"青年又看了看装硬币的破碗,对老农道:"只要您每天把要下来的钱借我一部分,我就可以勉强生活了。"本来看起来就有点营养不良的青年,再这么可怜一说,几乎要让老农感动的掉下泪来,在活菩萨一样的基础上,又多增添了无数的亲切,不住口的道:"全给你!全给你!可要记得每天来呀!"看着青年干瘪的瘦脸,又想起了什么,抓起破碗里的所有硬币,塞在青年的手里:"早饭还没吃吧,快去快去!"干瘦青年紧紧攥着那几块硬币,感激又有点不好意思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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