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酒吧里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多年前在太湖边发现了良渚文明的遗址,从古墓中还发现了良渚女王的骨骸,几个月前保存着女王骨骸的那家机构,把这颗头骨送到了法医研究所,想要为女王做头像复原。”
“复原结果出来了吗?”
教授打开了电脑:“结果已经出来了——”
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三维立体图像,先是女王头骨的多角度摄影,然后是头像复原的全过程。我和孙子楚都屏着呼吸,紧张地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奇妙变化,女王从一颗狰狞的骷髅,渐渐长出了肌ròu和头发,还有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等五官。后来头像又经过了几次修改,最终一张清晰的三维图像显现了出来。
天哪,我看到了谁?
林幽,
抑或阿环。
最最不可思议的一幕终于出现了,电脑屏幕上居然是林幽(阿环)的脸!
绝对不会看错的,这张脸对于我来说是如此刻骨铭心,就算她混在几万人当中我也能一眼就认出她来。
更可怕的是,眼前的三维立体图像是那样栩栩如生,林幽(阿环)的正面、侧面和背面都可以看到,仿佛她就站在我们面前,任由我从不同的角度观察她。
老教授说话了:“看,这就是根据良渚女王的头骨,复原出来的生前头像,她的死亡年龄大约是二十岁,所以头像复原的年龄也是二十岁。”
我已经颤抖得说不出话来了,再回头看看孙子楚,他把我拉到一边轻声说:“现在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着急把你叫过来的原因,还记得上次在酒吧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吗?”
孙子楚并不知道我和林幽(阿环)间的关系,我只傻傻地点了点头,反正没有一个人能够解释得清楚。
我低下头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良渚女王的头骨,是在哪年哪月出土的?”
孙子楚转到玻璃罩子后面,看了看文物标签说:“出土时间是198×年×月19日。”
“19日?”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忽然,我从包里翻出了林幽遗落的身份证,在这张卡片上有她的出生日期——
198X年X月19日
正是良渚女王头骨出土的同一天。
我的心立刻晃悠了起来,耳边似乎又响起了林幽的话——
你以为你都知道了吗?
或许她说得没错,还有很多很多事qíng是我不知道的。
于是,我抬起头看着那玻璃罩子,女王的眼睛正藏在头骨的yīn影里看着我。
对了,现在终于能上字幕了——
THEEND
马桶的自白
■蔡骏
·一·
我醒了。
从漫长黑暗中醒来,永无止境的旅途,无边无际的时间,创世纪与末日审判之间的距离,无生命的雕像的沉思。
幸好,沉思意味着还有生命。
剧烈颠簸将我唤醒,地球尚未毁灭,眼前漆黑一团,如深深墓xué,四面八方被棺木封闭,却能感觉自己活着——黑暗之外的嘈杂,温度与湿度,gān涸的身体,嘶哑的呼唤。
微光穿透厚厚的纸板,有人将我抬起,我听到金属的碰撞声,两个男子的喘息声。我感觉自己被抬起来移动了两步,很快就被放到地上,然后听到一扇门迅速关上的声音,接着转瞬猛然下沉。
上天堂?下地狱?我有些头晕,才明白是上升。有人说十九楼到了,又一声开门的声音,我被抬了出去。这将是我的新家。
尽qíng想象——宽敞明亮,豪华气派,落地大窗,俯瞰半座城市,享受富贵奢侈的人生。
可惜,这不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将注定肮脏。
似乎穿过狭长的走道,又好像经过书房,最后是卧室深处,最隐私的地方。他们将我放下,打开囚禁我的厚厚枷锁,卸除保护我的重重铠甲,剥下遮挡我羞耻的件件内衣,直到我亮着雪白粉嫩的皮肤,赤luǒluǒ地躺在两个男人面前。
看到这个世界了。
然而,我的世界只有卫生间这么大。我看到一个年轻小伙子,穿着满是油污的工作服,杂乱的头发上落着灰尘,眨着眼睛对我说,太漂亮啦!
果然是极品,真想自己坐上去啊。另一个中年男人说,他摸摸我光滑的身体,特别是张开的那一部分。
两个男人迅速拿出工具,将我抬到早已准备好的位置,不到二十分钟便全部搞定。
我楚楚可人地蹲在那里,像一团蜷缩着的沉默羔羊,眼神无助地仰望他们。
水,冰凉的水,从水管灌入,充满我坚固而gān净的身体,如同包裹胎儿的羊水。
他们触摸了一下我的脸,便有水从我的体内倾泻而出,瀑布般洗刷外露的那一部分,又经过另一边身体冲向下水道。
男人们满意地看着我的表现,最后留恋地看我一眼,收拾工具离开卫生间,关上镶着毛玻璃的门,留下被侮rǔ与被损害过的我,孤独地蹲在黑暗角落里。
从此,我被判处终身监禁,永远禁锢在这座空中监狱。
没什么好遗憾的,我的人生从开始便注定如此……
·二·
我是马桶。
我不是中国人发明的木板铁条箍起来的马桶,而是一只抽水马桶。
我也不是一只普通的抽水马桶。
我是一只会思考的抽水马桶。
我是一只可以看到可以听到可以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抽水马桶。
我抽出的不是水,而是寂寞。
我,出生在中国的广东省据说有一千万打工者的东莞市——可惜从出生到离开故乡,我从未有幸看到过这座城市。生产我的工厂只有三百个工人,每只马桶的定价却是五万元。
不用说,只有富人和公仆才用得起。
贴在我头上的牌子,是一个来自意大利的姓氏,一个生产奢侈马桶的古老家族企业。这个家族从十九世纪起,就为梵蒂冈供应最豪华舒适的马桶。所有这个品牌的马桶,用的都是最顶尖材料,法国的陶瓷,德国的机械工艺,意大利的外形设计——据说无论男女,只要一看到我这种外形,就会产生qiáng烈yù望。从水箱到坐便器到所有附属设备,全是手工打造,意大利原产要卖到一万欧元。中国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工,所以还能定量出口欧洲。
根据我们品牌创始人的理念,凡是奢侈的马桶,一定是贵族古典的抽水马桶,不必添加复杂的电子设备。我也厌恶那些使用电力清洗的全自动马桶,人类需要自己动手擦gān净屁股,而非依赖那些复杂设备——否则就会退化成残废的猴子。
从手工流水线下来后,我的身体已完整成形,忽然感到有人在摸我——这个发现让我大为惊奇,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我”?“我”还能感受到世界?“我”还能为世界感受我还是我感受世界这个问题而困惑?究竟是先有我,还是先有世界?是人类创造了马桶,还是马桶创造了人类?
唯一清楚的是,我是一只抽水马桶,一只会思考的抽水马桶。
别的抽水马桶是否会思考?
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我无法对外表达自己的思想,自从离开东莞的工厂,我就再没见过其他任何一个同类,更没机会与我的同类们沟通jiāo流。
也许,我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或者说是马桶世界的异类。
也许,错——我不是马桶世界的异类,因为所有的马桶都会思考——理由很简单,所有的现代马桶都会抽水,人类的生命来自水,也只有人类才会思考,故而所有的马桶也都会思考。
嘿嘿,当你坐在马桶上看这篇小说的同时,你身下的马桶也在看着你,你的马桶将同时看到你手中的小说,这样他(她)就能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上唯一会思考的马桶了。
终于,我被打包装进箱子——不知哪位有福的人购买了我,漫长的颠簸抹去时间与空间,让我陷入深深的沉睡,脑中不断浮起肮脏的噩梦,想象被送入未知的房间,接受人类的污秽之物,开始暗无天日的马桶人生。
此刻,我来到自己的家。
这个卫生间有十五个平方米,我处于最中心的位置,俨然是世界焦点。我的正前方,是个大理石洗脸台,一面宽大明亮的镜子。我的右面是个大得吓人的浴缸,塞进去三个成年人都不嫌挤(真是令人遐想联翩),若里面放满了水,没准一不留神就会被淹死。
说来我也算幸运,没落到穷人家的小卫生间里,终日与臭气熏天的内衣、袜子为伍,抑或身边堆满各种没用的杂物——我的高贵出身与意大利牌子,注定了我也不可能沦落到那种地方。在主人没搬进来的日子里,我是当之无愧的老大,这里所有摆设都是死的,唯独我是有思想有智慧的生命,也只有我能感受到被禁锢的悲哀。卫生间里有一扇气窗,被牢牢锁死,透进来微弱的光,加上紧闭的房门,就如昏暗的牢房,飘浮在十九层楼高的空中。
等待了半个月后,我迎来了第一位主人。
·三·
男人可以一日无女人。
女人也可以一日无男人。
但无论男人、女人,皆不可一日无马桶。
所以,我,才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我的第一位主人,是个肥胖的商人。
据说,他搬进来的那天,是大师计算过的huáng道吉日,可以保证他从此宅门平安生意发达。甚至进入卫生间的时间,也经由大师jīng确计算过。大师说马桶所在之地yīn气太盛,又是五谷轮回之所,必然要选择至阳至刚之时辰,否则主人易泻阳气。
果然,我的主人准时打开卫生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摸索着打开电灯,既照亮了昏暗已久的我,也照亮了他那张几乎要“扑”出来的脸。
我的主人看起来才三十多岁,却已挺着个篮球似的肚子,晃着脸颊上的白ròu,露出垂涎yù滴的目光,打量着我不着一丝的身体。
不过,他还是更对我头上贴着的牌子更感兴趣,拍拍这块意大利人的姓氏说,贝卢斯科尼?果然是名门望族的马桶!太好了,我喜欢!
为了表示他对我的喜爱,他迅速……(以下删去七十八字)
我的第一次。
却是给了这个猥琐肥胖的男人,他满意地深呼吸了几下,按下开关冲去污浊之水,嘴里哼着小调走了出去。
虽然,自来水迅速洗gān净了我被玷污的身体,但空气中仍然残留着一丝气味,那个人的气味——令我作呕,可我又能呕出什么来呢?难道是他刚刚给我的东西?这就是一只马桶的命运,永远无法选择自己的主人,无论他是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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