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婴_蔡骏【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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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你是不是那个男人?”

  “哪个?”他的眼珠飞快地转了一圈,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反问道:“多少钱?”

  “我身上没钱。”

  “那当然,没钱才出来做吗。来,这里人多,跟我走。”说着,他带着她转进了一条yīn暗的小马路,他向四周张望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说:“地方你选,价钱我定,怎么样?”

  “我们认识吗?”她不解地问。

  “这还用得着认识吗?不认识最好。”

  “不,你不是那个男人。”她立刻转身要走。

  “哎,价钱也由你定,好不好?”

  她已经走远了。

  昏暗的路灯,把她的影子拉长了,她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的影子,她知道,影子里还有一个影子,那个影子如此隐匿,仅能凭感觉去触摸。她不认识路,马路越走越小,到最后变成了一条小巷,深深的小巷,除了几户人家窗口的灯光外一片黑暗。她有些冷,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肩膀,向黑dòng般的小巷深处走去。

  突然,有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她,一阵粗重的呼吸从她的脑后传来,重重地chuī在她的脖颈里。她想放声大叫,嘴巴却被一只手堵上了,另一只手有力地箍着她的腰,并越收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用手肘拼命地向后反击,但撞到的仿佛是一堵沉重的墙。然后她感到自己被腾空起来了,那只手抱着她向更黑暗的角落奔去。她感到了绝望,接着想到了死亡,死亡的感觉是美的,从她的脑子里忽然闪出了这样的念头,“死亡的感觉是美的。”嘴被捂住了,于是她就用自己的心说。她问自己,为什么会在痛苦中感到美?难道那个男人就是他?如果是的,她决定服从。

  但是这种美感立刻就被打碎了,一道qiáng烈的手电筒光束she到了她的脸上,黑暗中待了太久了的瞳孔一瞬间就缩小了许多倍,她的第一感觉是太阳,太阳降临了。在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白晃晃的一团之后,她开始看清前面,有个穿制服的人影提着手电筒向这里奔来,一边还大叫大嚷着什么。她觉得自己的脸现在一定被手电照得雪白,白得象个死去了很久的女人,躺在坟墓里,等待盗墓者的来临。

  腰间的那只手忽然松了,堵着嘴的手也松了。那个人要逃了,但她不想让他逃走,因为现在她已经认定他就是那个男人了。她终于能够转过身了,但那个人也转过身向黑暗中拼命地跑去,她大声地叫:“你别跑,我跟你走。”她还从来没叫得那么响,尤其是在黑夜中。这声音让四周黑暗的窗户亮起了灯光。

  她刚要向那个人追去,身后的一双大手就搭在了她的肩上了。她别无选择,只有回过头来,见到了一个警察,他个子很高,脸在黑暗中看不清,但大概是个年轻人的轮廓。

  “那家伙欺负你了?”他的嗓音富有磁xing,有一种奇特的魅力。

  她无法回答,也许她到了最后更加渴望被认定为是那个男人的陌生人欺负。

  “不是吗?那他是你男朋友?”

  “不。”

  “那他是个流氓,而且,你也不应该晚上一个人在外面乱转。你父母会着急的,如果不是我刚巧路过这里,你有没有想到会发生什么事吗?”

  “可我想,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男人。”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家里住哪?”

  “我不想说。”

  “真不象话,现在的女孩子胆子太大了,走,跟我回分局里去。”突然有一盏路边的灯亮了,照亮了小警察的脸,他的脸上还有几粒粉红色的粉刺,鼻子上好象冒着油,大概刚从警校毕业吧。于是她又有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那个男人就是他吧。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象一只锤子一样重重地敲在了她心上。

  “你不认识我了吗,你忘了吗?那个男人就是你啊。”

  “女孩子要自重。”虽然小警察尽力地在模仿父亲的口气,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明显地在颤抖。

  圣婴(3)

  “你不记得我了吗,但这不奇怪,我也不记得你了,但我们一定认识过,否则我就不会去医院检查了。”

  “你说什么?小声点,别让人听见,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我看你不该去分局,该去jīng神病医院。”说完,小警察就象躲避瘟疫似的回头奔走了。

  难道他真的不是,她对自己说。小巷里一阵穿堂风chuī来,她更凉了,急忙小跑着走出了小巷。在另一条马路上,她走进了地铁站。

  身上只有三块钱了,她买了一张地铁票子,走进了候车的站台,快关门了,地铁站里的人稀稀拉拉的,而且大多无jīng打彩。她坐在一张椅子上,茫然地看着对面的广告,广告里有个身材苗条的女人,瞪着大得吓人的眼睛看着她。地铁来了,从地下的深处风驰电掣般地冲过来,再以缓缓的减速度停下,它那孕妇肚子般的车厢里只出来三三两两个人,然后又进去几个人,她觉得实在有些làng费。她没有动,她的手里捏着票子,眼睁睁看着这次列车隆隆地开动。过了一会儿,另一个方向的列车又冲了过来,反方向地重复了一次,可她还是没有动。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现在站台上空无一人,离最后一班车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她懒懒地闭上了眼睛,等待地铁工作人员把她给抬出去。

  五分钟后,她再次听到一班列车从隧道中赶来,那种风把她的头发chuī乱,那种声音象个男人的脚步重重地向她冲过来,就象古代北方游牧民族来掳掠女人的骑兵队。再一次停下,象一匹喘息的马,然后列车门打开,骑士们下马,马具在互相碰撞中产生美妙的音乐。一个人来到她的跟前,好奇地看着这个椅子上闭着眼睛似乎在享受什么的女孩。

  但是这个人不是她所要找的男人。

  于是,在我们这个故事里,第二个女孩出现了,对于她,我给她以一个名字——罗兰。

  第一个没有名字的女孩睁开了眼睛,她第一眼见到的是罗兰的眼睛,她仿佛见到了自己眼睛的克隆品,在惊讶中她看清了罗兰。她有一种预感,罗兰将会帮助她,于是她大胆地对这个陌生的同龄女孩说:“我在寻找那个男人。”

  “我在寻找我的孩子。”罗兰的回答同样令人吃惊。

  她站了起来,好象很久以前就认识罗兰了。这时,另一个方向的列车来了,这是最后一班了,她跟着罗兰走进了车厢。

  她被列车启动的惯xing向后轻轻一dàng,然后列车驶入黑暗的隧道,列车里的灯光有些暧昧,在她的眼里,仿佛光线都在不停地来回摇晃着,就象坐船的感觉。最后一班列车里没什么人,不知从什么角落里传来有人睡着打唬噜的声音,她们坐在了一起,互相看着,她轻轻地说:“你说你在找你的孩子?”

  “对,一个月前,我生下了一个孩子,但他(她)生下来就失踪了,我没有见到他(她),不知他(她)是男是女。虽然在常人看来不可思议,但请相信,我确实生下了一个孩子,我刚刚坐好月子。无论如何,我要找到我的孩子。”

  “你到结婚年龄了吗?”

  “没有。”

  “那你和我一样。”

  “你也丢了孩子?”

  “不,我的孩子还好好的,还在我的肚子里,他(她)还很小,很安全。”

  “那个男人知道吗?”

  “不,我不记得有过什么男人,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男人,没有,直到今天早上,在妈妈的帮助下,我才发现了这回事。但妈妈问我那个男人是谁,不停地问,就象是审问我,可我根本就不知道。所以,我必须找到那个男人,尽管我也不知道他是谁,长什么样,gān什么,但我必须要找到他,否则我永远也回不去了。”

  “对,你和我一样。”在微微的颠簸中,罗兰的脸色似乎比她更苍白。

  不知道又过了几站,地铁终于到了终点站了,她们走出地铁站,走过荒芜的马路,罗兰带着她来到了一栋小楼前。她觉得这栋小楼非常奇怪,至少有几十年的历史了,矗立在树丛中,有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气氛,特别是尖尖的屋顶能让她回想起什么,好象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在屋顶正面,仿佛有个什么标志,黑暗中看不清。然后她们上到了三楼的一个房间。房里没有chuáng,也没有什么家具,装饰很老的样子,只有一张席子。

  罗兰再给她铺了一张席子。她们关了灯,匆匆地睡了。

  窗外照进来蓝色的光,象一件晚礼服,柔软的丝绸面料,拖啊拖啊,一直拖到她的席子上。她不断地用手指拨着席子的fèng隙,一棱又一棱,就象是弹着吉它的琴铉,光洁的手指此刻有股瓷器的光泽。她睁着眼睛,满眼都是那淡淡的蓝色,和窗外婆娑的树叶影子。然后她看着睡在旁边的罗兰,罗兰恻卧着背对着她,她能看到罗兰背后身体的轮廓,被光线罩上了一层蓝色的光圈。那曲线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加丰满,更加有诱惑力,虽然罗兰还是一张女孩的脸,但身体似乎已经是少妇的了,那更证明了罗兰的确生过孩子。她发现罗兰的身体开始微微地发抖,那圆润的肩膀象大海的波làng一起一伏,恰好与蓝色的光线谐调起来。渐渐,起伏越来越大,轻轻的海涛变成了巨làng,她开始听到一阵阵微弱的啜泣声,就象波làng爬上沙滩的声音。罗兰把身体转了过来,变成了仰卧,于是她看到一个波峰从罗兰的胸口涌过,往下又是一个深深的波谷。罗兰的脸转向了她,她看到罗兰的脸上挂着两颗大得惊人的泪珠,发出钻石般的蓝色光芒。她伸出了手,轻轻地擦去了罗兰的泪珠。

  圣婴(4)

  “我的孩子没了,我真的生下了他(她),上帝啊,我的孩子不见了,我的孩子,我的命。”罗兰终于畅快地哭了出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两个人的十跟手指象弯曲的树枝一样纠缠在了一起。罗兰的头靠在了她的怀里,她搂着罗兰富于弹xing的肩膀,嘴唇贴着罗兰的头发,她有一种被青糙吞没了的感觉。罗兰的身体继续在她的怀里起伏着,冲动着她的胸口和心脏,她发现自己的胸脯已经被罗兰的泪水浸湿了。她咬着自己的嘴唇,几乎咬破了,她感到自己怀里抱着的是她的女儿,她们象一对痛苦的母女俩,依偎在蓝色弥漫的房间里。

  “我的孩子。”那个蓝色的夜晚,她的耳朵里充满了这种凄凉的声音。

  一个大着肚子的少女用黑色的头巾蒙着脸走在佛罗伦萨的小巷中,长长的小巷,两边是石头房子,窗户都开得很高,熄灭了烛火。黑暗的小巷似乎永无尽头,偶尔有巡街的的灯火穿过,象一只暗夜中野shòu的眼睛,发出捕食前幽幽的光芒。佛罗伦萨的少女绝望了,她没有了力气,在她纯洁无暇的身体里,一个耻rǔ的生命正在蓬勃地成长,要把她的身体给撕裂。少女把手扶在古老的石墙上,也许这堵墙是十四世纪黑死病时期修建的,充满了一种死亡的凉意。又是一股阵痛,撕心裂腑,少女用手捧着自己的腹部,满头大汗,她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不,不能在这儿,她对自己说着,她忍着前所未有的疼痛一边扶着石墙一边缓慢地前进,一路上留下了一长串的血迹,引来了一群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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