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又清醒了,我明白自己不该如此冲动。我要摆脱它(她),搬家吗?不,我不想离开这小阁楼与老虎窗,而且我也搬不起,但我又不可能把隔壁邻居赶走。在外头转了一天,我的牙疼看来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了,傍晚回家,又碰上隔壁那女人出门,她看我神色依然很怪。
这天的天气很不好,非常闷热,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要下雷雨。到了十点以后,猫果然来赴约了,它(她)猛地扑在我后背上,用缩进了爪子的脚掌抚着我的脖子。它(她)只要把爪子放出来,就足以抓破我的颈动脉,送了我的命。我突然有些害怕,抱住了它(她),并把它(她)放在眼前盯着,我希望能从它(她)眼中寻找出什么。
我见到了它(她)huáng棕色的眼珠,以及那一条fèng似的瞳孔。在瞳孔中,我依稀能见到我自己,再往里,竟是一个和尚,他手里拿着一把镰刀凝视着我。猛然间,这一切又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双眼珠和瞳孔。
南泉和尚,又是他,他一定在看着我。我立即把视线从猫的脸上挪开,在小阁楼里寻找什么,我在寻找一样足以斩断我的烦恼的东西。终于,我的目光落在了chuáng头上伸手可及的一把剃胡子的刮刀上。我心里打了个哆唆,不敢去碰,于是又把它(她)紧紧搂在怀中,就像热恋中的人一样,我的心中掠过这念头就使我痛苦了起来。我的手向刀伸了过去。
这一过程是极短的,但却好像走了很久很久。除了那只手以外,我全身一动不动的,我怕极了,害怕让怀中的它(她)察觉。但它(她)仿佛已沉醉在这甜蜜中了。这柔软的躯体在我怀中,暖暖的,象一团火,既是带给人温暖的,也是带给人危险的。我多想这一瞬成为永恒,我们两个永远这样直到一起慢慢变老。但我的那只手似乎已不再安在我胳膊上了,那只手似乎已属于南泉和尚了,终于拿起了那把刀。
我不敢去看,闭上眼睛,把脸埋在它(她)毛茸茸的头皮和薄薄的耳朵。虽然不敢看,但我的手上却好像长了一只眼睛,带着那把锋利的刮刀,bī近了它(她)的后背。我突然感到自己手里握着的已不是刮胡子的刀,而变成了把割糙的镰刀,这把刀俨然是南泉和尚亲手jiāo给我的。
此刻,另一种痛苦从我的口腔深处的神经中抽搐着,在这不断升级的牙疼中,我好像见到了南泉山上那只身首异处了的猫,又好像见到了我幼时那只被处死的血淋淋的猫,它们和我怀里的这只一样都是美的。也许正因为如此,美才成了一种罪过,是的,美是会犯罪的,犯了诱惑罪,对于这种罪,南泉和尚说,只有处以死刑,立即执行。
现在,我的刀已开始触到它(她)的白毛了。
忽然我闭着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白光,我立刻睁开眼看着窗外,又是一道,从夜幕的乌云里掠过一大片令人目眩的白光,那是闪电。接着从苍穹深处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炸开了一个响雷。这雷声尽管只有一瞬,但却充斥了我的小阁楼,我的耳膜和大脑。我松了手,刮到掉在了chuáng上。此刻差不多刀尖就要刺进它(她)柔嫩的肌肤了。
它(她)察觉了,是上天的惊雷提醒了它(她),立即扭动起灵活的躯体,从我的怀里逃脱了出来,跳到chuáng的另一头盯着我。它(她)发现了那把刀,它(她)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巨大的痛苦,它(她)现在什么都明白了。
它(她)发出了绝望的叫声,这声音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雨点一同敲打我的玻璃窗。我理解的它(她)的意思,它(她)的呻吟就像几千年来所有苦命的痴心女子。转眼它(她)的眼神里又充满了无奈的哀怨与仇恨,我真怕它(她)会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我哆唆了,但我还是大着胆子要上去和它(她)重归于好。
它(她)拒绝了。它(她)不再象那似水柔qíng的美人的化身了,而更像是一个被遗弃了的苦命人。它(她)对我充满了恐惧和敌意,弓起了身子,随时都会逃得无影无踪。
雨,越下越大,雷声再一次响起。而缠绵的痛苦从心底和牙龈里两个方向升起遍步我全身。
它(她)走了,走得如此从容不迫,没有回头,保持了它(她)的尊严与风度,消失在灯光中。我没有追,我还敢追吗?
恋猫记(4)
时间仿佛停滞了,只有雨点不断敲打着窗玻璃。
我牙疼了整整一夜,到第二天疼得似乎牙齿已不再属于我了。我用了各种药,也去看了牙医,但毫无效果,始终查不出病因,是一种神秘的惩罚吗?此后的三天,牙疼愈演愈烈,而那只猫也再没出现过,甚至连隔壁的女邻居也无影无踪了。我用力敲她的门,却没有反应。我只能到楼下去打听她的qíng况,楼下一位老太却说从没见到过我所说的这个女人,并且还说我隔壁那间房已经十几年没住过人了,根本就是空关着的。至于那只猫,老太也从没见过。
真不敢相信!可难道我亲眼见到的都是假的?于是我又忍着剧烈的牙疼,问了这一带其他十来户邻居,都得到了相同的回答。他们建议我到神经病医院里查查是不是有什么病,还有人神秘兮兮地说我遇到鬼了。
不,它(她)和她都是的的确确存在的,到底是我疯了,还是整个世界的人都疯了。我有一种感觉,如果不弄清楚,可能我的牙疼一辈子也好不了了。我决定冒一次险,用力地撞开了隔壁的那一扇门。天哪,这房间与几天前的景象完全不同了,地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房梁上结了密密麻麻的蛛网,家徒四壁,空空dàngdàng的,布满了凄惨yīn冷的空气。的确是许多年无人居住了,可前几天,我明明在这房里与那女人说过话!噢,我的牙疼又开始折磨我了。
我疼得浑身软了下来,坐倒在地上,扬起了一地的灰尘。我回想起那只猫,但剧烈的牙疼使我脑中天昏地暗,但我惟一清楚的是,我明白我已永远失去它(她)了。
忽然我仿佛看见了什么,那是南泉山上,南泉和尚的徒弟赵州正头顶着糙鞋,走出山门。他在向我微笑着,镰刀与南泉和尚都消失了,只剩下一座高大的禅院与一只复活了的猫。
我现在终于能明白赵州为什么要头顶糙鞋了。
拜占廷式的圆顶(1)
他正看着窗外拜占廷式的圆顶,天蓝色的。圆顶尖上有一个金色的小圆球。一根也许是避雷针似的东西从小圆球中竖直起来,正对着天空,就象先知耶苏把他的手指指向上帝的方向。
他的目光中闪着一种几乎是透明的物质,似乎窗外的世界就只有这个五百米外的圆顶存在。在大圆顶外围的四角上,还分立着四个较小的圆顶,同样的天蓝色,同样的比例与轮廓。在圆顶之间,没有直线,而是每一边都用5到8个小拱顶相连,就象博斯普鲁斯的海làng。
他轻声地向旁边说着话,其实房间里只有他独自一人,他说了很久,也许一小时,两小时,或是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临,上帝把黑色的风衣披在了圆顶身上,从他的视野里逃逸到了另一个神圣的地方。他把脸从窗口扭回来,面对着墙上的一副水彩画,画里也有一个拜占廷式的圆顶,天蓝色的。
淡淡的铅笔在画纸上颤动着,就象面对一只苹果,或是一堆几何体,一个大大的圆弧形与几个圆拱形被轻轻勾勒了出来。拿着铅笔的手白皙,修长而有力,自然地涂抹着。这一切来源于她的眼睛,那双正盯着窗外圆顶的眼睛。和他的一样,此刻她的眼睛仿佛是透明的。
女孩突然回过头来对他说,你知道吗?它美得出奇。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迅速地从她脸上挪开,重又固定在了圆顶上。圆顶与天空正合二为一。
他很想靠近了去看看那个天蓝色的圆顶,而不是象现在这样。他想走进教堂的大门,来到圆顶之下,布道者的面前。但他做不到,因为他是个轮椅上的少年。
从他搬进这栋楼的第7层开始,他就一直这样守着这扇窗。他完全可以通过电梯直达楼下,自己推着轮椅去,但他不愿意,他厌恶大街上的人们看着一个残疾少年的眼神,但他更害怕的是把自己bào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独自一人的他从没有离开过这间房子,每天的生活起居会有钟点工来照料。
五百米外,与东方第一大的徐家汇哥特式天主教堂完全不同是,东正教堂拥有拜占廷式的圆顶。圆顶与他的窗口之间,是一排三十年代的老式楼房。他的视线刚好可以掠过那排屋顶,完整地看到所有的圆顶和其间的圆拱,再往下,就只有一层红色的拱门顶可勉qiáng望及。除此之外,一切只存在于想象中。但想象,往往比现实完美,他每天都重复着这句话,直到有一天,那背着画夹的女孩的敲门声,叩响了他平静如水的日子。
对不起,我能借你的窗户一会儿吗?她的唇齿间流出的声音让轮椅上的他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一种仿佛能够站立行走的感觉。
她是来画画的,来画那大圆顶,她告诉他,她是美术学院的学生,在这附近找了整整一天,觉得只有这个窗户最最适合观察圆顶。
她象一阵风来,又象一阵风去。每次来总是带着一个大画夹还有笔和颜料,调色板。他很少说话,几乎就是约定俗成似的给她开门,再送她出门。终于有一天,他问她,天蓝色的圆顶下面是什么样子?
他第一次紧紧盯着女孩的双眼,仿佛盯着圆顶上一方天空和几朵白得让人心疼的云。
那是两条非常幽静的马路的十字路口,马路对过一边是幢古老的洋房,据说是曾经是杜月笙的老丈人的府邸,另一边是个很小的公园。这座正方形的东正教堂有着rǔ白色的外墙,间有长长的窄窗和彩色玻璃。大门朝北,也许是要面向俄罗斯,是一个高大的拱门,门楣尖上有一个石刻的小十字架。大门是铜制的,金huáng色,一排高高的石阶直通其内。
里面呢?他仿佛已从女孩的描述中见到了所有的一切。
大门紧闭着,我从没进去过。女孩回答。
从此,他常常梦见拜占廷,还有圣
索菲亚的大圆顶。所以,为了讲这个故事,有必要让你了解拜占廷式的圆顶。
拜占廷帝国也就是东罗马帝国,存在于耶苏诞生后395年到1453年。首都君士坦丁堡,位于欧洲与亚洲,东方与西方连接点的博斯普鲁斯海峡的西侧。伟大的圣
索菲亚大教堂从532年至537年设计建造,与西欧完全不同的是它的中央圆顶形式,巨大的圆顶覆盖在四个拱台支撑的拱门之上。装饰着大理石镶嵌的jīng细雕刻和各种彩色玻璃嵌成的壁画。
公元1453年,土耳其苏丹穆罕默德二世亲率水陆两路大军20万人,300艘战船攻克君士坦丁堡,改名为伊斯坦布尔。而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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