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殡仪馆的人事档案里找到齐红李的名字——xing别:男。出生年月:1950年1月15日。籍贯:浙江湖州。婚姻状况:未婚。
而在简历里,只填写着:1972年起在本县殡仪馆火化房工作至今。
“怎么工作前的简历全是空白的呢?这不符合规定啊。”叶萧问。
“这个嘛,我就不清楚了。我听这里的老职工讲,齐红李这个人,是文革时候来到我们这里的,当时社会上的形势很乱,这里有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流làng汉,他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和别人不同的是,他讲的是上海口音,他是唯一一个来自上海的流làng汉。因为这个,当时的老馆长可怜他,同意他在这里做临时工,做最脏最累的火化工的工作。后来,时间长了,他又工作得非常认真卖力,从来不出错,于是就给他转成正式工了。”
“他是流làng汉,当了正式工后,那么户口怎么办?”
“文革的时候,一切都很乱,后来,他就自己报了一个户口,那时候的派出所天天搞阶级斗争,谁还管这种小事啊,就真的给他报上了,算是我们这里的人了。”
“真奇怪,他为什么一直不回上海,而要留在这里呢?”我不解地问。
“是啊,他这个人一直都很怪,很少说话,在这里几乎没什么朋友,也一直没有结婚,有人怀疑他是文革的时候犯了案逃到这里来避风头的,但是也没什么证据,而且他虽然xing格很怪,但应该还算是一个好人,平时工作一直很认真,没做过什么坏事。一年前,他突然双目失明了,检查不出什么原因,也许他真做过什么坏事,遭了报应了。”
“谢谢了。”
叶萧和我离开了殡仪馆,按着那个负责人给我们的齐红李的地址找到了那里。
这是在小县城的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栋小平房。低矮,cháo湿,yīn暗,我们钻进那房子立刻闻到了一股难闻的味道。
那个人就在我们面前,一个5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中等个子,毫无特点的脸,眼睛睁得很大,却一点神采都没有,直盯着正前方,果然是个瞎子。
“你是齐红李?”
“两个年轻人,你们找我gān什么?”
他居然听出了两个年轻人,叶萧说话的声音能够被听出倒也不足为奇,可是我还没说过话呢。我仔细地观察了他片刻,然后轻轻地说:“4年前,你做过一件事。”
“什么事?我做的唯一的事就是烧尸体。”
“你火化过一个女孩,然后,你使她重新回到了她父母身边,我就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我听不懂。”
他的口风可真紧,我决定chuī个牛皮,冒一回险,我突然大声地说:“我是那女孩的哥哥!你不要再隐瞒了。难道你一定要见到她才肯说实话吗?”我看了看叶萧,他偷偷地对我跷了跷大拇指。
“你真是她哥哥?”
“当然了,同一父母生的亲兄妹。”
“你说谎。你的声音告诉我,你在说谎,相信一个瞎子的听力吧。”
我吃了一惊,后退了一步,还想硬撑,却说不出话了。叶萧给我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他靠近了齐红李,用上海话说:“1972年以前,侬在啥地方?”
齐红李显然吃了一惊,神色有了些变化,然后他吞吞吐吐地说:“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了,明明是上海人,文革结束以后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要私自在这里报户口?为什么在简历上1972年以前的全是空白?”叶萧的说话具有一种咄咄bī人之势。
“你到底是谁?”
“你用不着管我是谁,问题在于你究竟是谁?齐红李?这名字太怪了,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你知道了多少?”他的回答有些慌乱。
“那取决于你,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我们几个人的事,而关系到许许多多的人。我想,你不是那种搞yīn谋的人吧。”叶萧看了看他,然后点了点头,接着说,“相信我们,我们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我们是为了真相,因为这真相事关重大。”
齐红李不回答,他那无神的眼睛眨了几下,最后轻声地说:“告诉我,已经死了多少人了?”
这是突破口,叶萧立刻回答:“许多,至少已有几十人了,过几天,也许会更多,我们在和时间赛跑,能挽救多少人就多少人。说吧。”
“到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隐瞒了,我的眼睛全瞎了,用不着担心见到那些可怕的事qíng了。我的真名叫李红旗,齐红李倒过来读就是李红旗。1966年,我是南湖中学的毕业生,参加了红卫兵,我们那里有一栋黑色的房子,我们占领了那个单位。”
“你就是那个失踪的人?”我打断了他的话,我又看了看叶萧,他对我摇了摇头,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你们居然知道?”
“知道一些,但不是全部,你别管我们知道不知道,你照实全说就是了。”叶萧说。
“当时,我们为了‘闹革命’,下到了地下室里,发现里面躺着一个赤身luǒ体的女尸,我们很害怕,写了些标语就离开了。第二天,我们发现我们中的一个自杀了,于是其中另一个人张红军就告诉我们,他们昨晚上去摸过那个女人了。没想到,第二天凌晨,张红军就自杀了。
“我们觉得非常奇怪,于是,又下到了地下室里,想探个究竟。在地下室里,我们再一次面对那个女人,已经没有了害怕的感觉,虽然已经死了两个人,但我们实在想不出他们的死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那个女人非常美,有一种特别的魅力,我们从没有见过女人的身体,于是qíng不自禁地摸了她的身体,仅此而已。那天晚上,从地下室出来以后,我们中的一个,他叫穆建国,就发疯似的冲向了在南湖路上疾驶而过的一辆大卡车,司机根本来不及刹车,穆建国就被撞死了。在那晚的下半夜,回家以后,吴英雄和张南举就自杀身亡了。第二天的晚上和凌晨,辛雄和冯抗美又自杀了。在短短两夜的时间里,我们就死了5个人,剩下的6个人非常害怕,我们开始意识到,这一定和地下室里的女人有关。
“不知是谁提了一句,认定那个女人是个妖怪,给我们下了咒语,虽然当时我们红卫兵说要除‘四旧’,自己却开始相信这种东西了,于是我们决定把那个女人的头砍下来,以为这样就能消灭她了。我们又下到了地下室里,用一把锯木头的锯子把那个女人的头给锯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真的非常可怕,简直是一场噩梦。
“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流了很多血,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血。我们心里都很害怕,看到那些血,看到那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的头颅从脖颈上滚落下来,我们都有一种很恶心得想吐的感觉。我们把女人的头留在地下室里,纷纷回家去了。
“接着过了三天两夜,我们都平安无事,侥幸地以为噩梦已经过去了,但是,第四天早上,我却发现,樊德、成叙安、罗康明、陈溪龙4个人已经在昨晚上短短的一夜之间全都自杀了。我害怕到了极点,我们只剩下两个人了,我和huáng东海。我相信到了这天晚上,我和他也要死了,于是我们再次下到地下室里,那个女人的躯体和头都滚落在地上,惨不忍睹。我们决定,我们两个分别带着这个女人的头和躯体远走高飞,我带着她的身体,huáng东海带着她的头颅。我把她的身体装进了一个大编织袋,坐上了船,离开了上海,来到了苏北。而huáng东海则带着那个女人的头颅走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从此我和他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说到这里,他喘了一口气,显得很痛苦的样子。
我和叶萧对视了一眼,他的脸上也充满了惊讶。我继续问李红旗:“接下来发生的事qíng呢?还有香香。”
“我活了下来,在苏北流làng了几年,带着那个女人的身躯,后来,我来到这里,在殡仪馆里做火化工。我隐姓埋名,不敢回家,一直把那失去了人头的女人藏在这间房子的chuáng下,我惊讶地发现,这女人居然没有腐烂,身体还像我刚看到她的时候一样,完好如初,简直是个奇迹。
“我渐渐地感觉到,这女人非同寻常,30年来,我的身边总是发生种种奇怪的事qíng,经常梦到一个地下的环境,长长的地道,通到一个黑暗的大房间里,在中间,有两口巨大的棺材,第一口棺材里是一具骷髅,第二口棺材里就是那个女人。每当我睡上这张chuáng,我就能通过心灵体会到有人在对我说话,一个女人的声音,反反复复地说着四个字:还我头来。我明白,是她,她有qiáng烈的愿望,要得到自己失去的头颅。
“几年前的一天,我在殡仪馆里见到了那个被淹死的女孩,她很漂亮,身上有一股香味,非常完美,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有些邪恶,但是,直觉告诉我,这个念头是可以成功的。
“于是,我告诉了那个女孩的父母,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然后,在火化的那天,我一个人在火化工作间,用锯子锯下了那个女孩的头。然后把女孩的身体火化了,接着我偷偷地把女孩的头带回了家,安放在了那个女人的身体上,我觉得她的身体和那个刚死去的女孩的头还挺配的,至少两个人的年纪差不多。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后发现,她已经不见了,无论是那个失去头颅的女人,还是那颗女孩的人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我应该是成功了,我给了她一颗完整的人头,也许,她得到了头颅之后,就会从我身边消失,不再发生那些可怕的事qíng了。”
说真的,听完了这些,我有一种想吐出来的感觉,脑子里浮现出了一幅香香的人头从她的身体上被锯下来的景象,若不是叶萧死死地拉着我,我真想揍这家伙一顿。
李红旗继续说:“但是,我错了,去年的一天,她回来了,那个被淹死了的女孩的脸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还是一股香味,没错,就是她,而她的个头、身材,完全就是那个神秘的女人的身体。她复活了,真的复活了,用另一个女孩的人头复活了。我很害怕,她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然后就离开了这里。当天晚上,我的眼睛就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医院里也检查不出原因。我自食其果了,我又想到了当年死去的那些红卫兵,我们那时候还是孩子,现在,她重新回到了人世,又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不敢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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