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噩梦,尽管我希望这只是梦,但可惜,那不是,那是我亲身经历过的,在我灵魂的另一个躯壳里。那是1937年的12月,我在南京。那个冬天,我们一家都没来得及逃走,满城的溃兵,挤满了各条道路,我们走不了,只能躲在家里,听着隆隆的pào声由远及近地在耳边响起。第一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我们在恐惧中度过了一夜,第二天我悄悄地打开了窗户,发现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中国士兵的尸体,三三两两的日本兵端着刺刀扎入那些还有一口气的中国士兵的胸膛;还有一排排的中国俘虏被他们绑起来,向长江边的方向押去。我胆战心惊地关上了窗户,一家人不知该怎么办好,突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日本兵冲了进来,他们端着枪命令我们jiāo出钱财,我们jiāo出了家里所有的现金和首饰,最后,他们还是开枪了,先是我哥哥,他的头部中弹,我的妈妈和爸爸,身上中了几十颗子弹,最后是我弟弟。他们命令弟弟跪下来,然后一个人抽出了长长的军刀,砍下了——我弟弟的头。血,全是都血,喷了我一脸,他……对不起,我说不下去了。”女人万分痛苦地说着。
“说下去!”莫医生再次使用了命令式的口吻。
我觉得他很残忍,他似乎是非常喜欢听这种可怕的事qíng。
“是。”她在莫医生的命令下终于服从了,“然后,他们把我摁在了地上,撕烂了我所有的衣服,他们的手上全是血,在我的身上乱摸,然后……”忽然她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好像真的有人在撕她的衣服,刚才平静的语气也消失了,而是大声地叫起来:“放手!畜牲,我求你们了,不要……”
我注意到她的脸上已经流下了两行眼泪,我不敢相信她是在说谎,又偷偷地观察了莫医生,他的眼睛里却放she出兴奋的目光,好像这反而刺激了他的什么感官。
她突然睁开了眼睛,泪流满面地退后了几步,接着,打开门就走了出去,门外传来她急促的下楼声。
“你知道吗?”莫医生靠近了我说,“那些日本人是轮流的。”
“无聊。你不该qiáng迫她回忆那些痛苦的经历。”
“每个人都应该直面痛苦。”他居然还振振有词,然后又对地上的一老一少说,“好了,今天的治疗到此为止,你们都很棒,下一个疗程准时来报到。”
一老一少睁开了眼睛,走了出去。
“好了,下一个是你了。”现在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莫医生两个了。
“我?”
“来吧,坐在地上,gān净的,闭上眼睛。”
“不,我不相信这个。”
“你必须相信,坐下。”他又一次用了命令式的口吻,我发觉他的声音似乎有种魔力,也许是他善于虚张声势,我竟真的坐在了地上。他继续说:“闭上眼睛,好的,放松些,放松,再放松——”
他居然一口气说了几十个“放松”,我也记不清他说了多久,总觉得自己的确放松了下来,好像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存在了,思维变成一种独立的东西,最后,我模模糊糊地听到了他的一句话:“你已经不再是你了。”
我不再是我了?
瞬间,我好像坠入了坟墓中——
过了不知多久,我睁开了眼睛,莫医生还是坐在我面前,我逐渐清醒过来,看了看,还好,刚刚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你知道刚才你告诉了我什么?”
“刚才我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刚才我说我是皇帝投胎你也信。”
“没错,你对前世的回忆就是帝王的生活。”
“放屁。”这句话我说得非常轻。
“没有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那请你告诉我,我的前世是哪个皇帝,秦始皇还是汉武帝?”我真有些气愤了。
“信不信由你。”
“你到底是医生还是巫师?”我有一种揍他的冲动。
“在上古时期,最早的医生就是巫师。”他的回答居然还引经据典,不过我也同意他的这句话,但问题是现在已经是21世纪了,他是个骗术高明的骗子,尽管我难以怀疑前面那个女人回忆的真实xing,太像真的了。
“对不起,我走了,今后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我走出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走到楼下,ROSE对我微笑着说:“你好,治疗得怎么样?”
我原本想说“糟糕透了”,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含混不清地说:“还好。”
我走到了门口,身后传来ROSE的声音:“下次请再来。”
我回过头去,向她点了点头,然后跨出了诊所的大门。又一次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我回头看看这栋三层楼的房子,突然有些害怕。刚走出几步,一个女人的身影从我眼前掠过,有些眼熟,我又加快了几步,虽然只看到背影,但那女人侧了几次头,我看清她是谁了——huáng韵!
她怎么会在这里?
看得出她刚从诊所里出来,正向马路的方向走去。我先放下了疑惑,走上去叫住她:“huáng韵。”
“怎么是你?”她显得很吃惊,立刻又恢复了平静,“这么巧,世界真的越来越小了。”
“我是来治疗的。”
“哦,我忘了,是我介绍你来这里的。”
“你怎么也在这里?”
“最近我的心qíng不太好。”她犹豫了片刻,有些遮遮掩掩。这算是回答吗?她在转移话题:“对了,莫医生对你的治疗怎么样?”
“我对他非常失望。”然后我轻轻地说,“他有些装神弄鬼,别对他说是我讲的。”
她笑了笑,脸色红润了许多,我这才注意到她与上次在咖啡馆里见面的时候相比少了几分憔悴,多了几分姿色。我想起了什么,继续说:“上个星期陆白的追悼会上好像没看见你。”
她沉默了一会儿,淡淡地说:“因为我太累了。”
“也许是的。”我低下了头。
“你有女朋友吗?”她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没有,从来没有过,有什么事吗?”我很奇怪。
“哦,我知道了,没什么,那好,再见。”她理了理头发,披散的头发蓬松柔软,在阳光下发出诱人的光泽,然后挎着包轻盈地向前走去。
这个奇怪的女人。
我的心里忽然dàng起了什么东西。
第四章古墓幽魂
一月七日
我根据叶萧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家jīng神病院。穿过一条由高大厚实的砖墙和铁栏组成的通道,在qiáng壮的男护工的指引下,进入一间白色的单人病房,病房里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我注意到了chuáng边花瓶里的一束鲜花。
一个女孩背对着我坐在chuáng边。
“钱晓晴。”护工叫了一声。
女孩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她就是这个样子。”
“是不是因为自杀时受刺激过多,失去听觉了。”
“不,她的听觉很好。”然后护工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她。
我靠近了她,但她似乎毫无察觉。我绕过病chuáng,来到她的面前,我的身体遮住了透过铁栏杆投she近来的阳光。
她终于抬起头看我了。她长得并不算太漂亮,但眼睛很大,脸色苍白。她盯着我看了半天,然后又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自杀?”我知道这话人们已经对她问了几百遍了。
没有回答。
“你见到过什么?”我继续问。
还是没有回答。
“你经常上网吗?”
这回她看着我,点了点头。我觉得我可以打破她的沉默,我继续问:“你的网名是什么?”
没有回答。
“你上OICQ吗?你常上什么网?你是用什么上网的?你喜欢玩什么游戏?”我一连问了她许多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但她都没有反应。我有些手足无措了,我蹲了下来,盯着她的眼睛,和她对视着。但她却努力地避开我的视线,环顾着左右。
“看着我。”我大声地说。
她终于正对着我的眼睛,而且离我很近,我甚至能看清她深黑的瞳孔。片刻之后,她的瞳孔忽然放大了,这让我有些害怕,瞳孔越来越大,大得离谱,不对,她可能有生命危险。我刚想叫人,她却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在——地——宫——里。”
我吓了一跳。她的说话声音非常低,几乎是气声,听着很闷,就像是从地底里出来的声音。而且一字一顿,让我的后背心有些凉意。
“她在地宫里。”我又复述了一遍。“她”是谁,“地宫”又代表什么,好像是坟墓里的。我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她的瞳孔又恢复正常了。
“到底什么意思?”
她却闭上了眼睛。我想我不能再刺激她了,她那放大的瞳孔实在让人担心。
“对不起。”我离开了病房。
jīng神病院里一片寂静。走出大门,我的脑海里全是那几个字——“她在地宫里”。
一月八日
我去了林树的家里,他出事以来,我还没有去过,因为我害怕再次在那里迷路,但今天一切顺利。
我敲开了他家的门,他的妈妈一见到我就哭了,哭起来没完没了。小时候我常到林树家玩,他们一家人都对我很熟,林树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林树的姐姐,她嫁到了澳大利亚,这次也赶了回来。林树的妈妈拉着我的手,回忆着林树小时候的样子,还有我小时候,她的记忆力很好,居然把我和林树上小学时一个暑假的下午偷看林树姐姐洗澡的事qíng还记得清清楚楚。
临别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家门口零散地放着林树的电脑主机和显示器。林树妈妈看到这些又伤心了起来:“我和林树的爸爸准备把林树生前用过的东西全都烧掉,包括这电脑。我们一看到这些东西就想落眼泪。”
我理解她,但突然想起了叶萧对我说过的话,于是我说:“阿姨,把林树的电脑主机让我带回去好吗?我想,留个纪念。”
林树的妈妈当然同意了。
晚上,回到家,我把林树的主机接到了我的显示器上再打开。他的电脑设置和我的差不多,我打开了他所有的文件夹,都是些普通的音乐文件和资料,内容不多,他自己似乎不太喜欢写什么东西。然后我查看了他的程序,也没什么特别,游戏也是一些平常的,大多数是光盘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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