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一阵浓浓的睡意再度包围了我,我脱掉身上淋湿的衣服,再用毛斤擦了擦身。关掉电灯,黑暗重新淹没了我,我光着上身躺在席子上,只盖着一条毛毯。外面的风雨声将我带入了睡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像沉入水底的人浮出水面一样,大口地喘息起来,因为有一块石头打
那感觉就像是蚂蚁爬进了人的耳朵里,让每一根毛发都竖直了起来。黑暗中我睁开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阵嘤嘤的哭声在我的耳边缠绕。
夜半哭声?
听起来更像是小孩子的哭声,如空气一样飘dàng在幽灵客栈。我立刻从chuáng上跳了起来,屏
着呼吸不敢开灯。我可不想在这里住的第一夜就被吓死。不知从哪来的勇气,我冲到了漆黑的走廊里。
真奇怪,就在我走出房门的一瞬间,那小孩哭泣的声音就忽然消失了。
我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所有的感官都失去了作用。但心里却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似乎很快就要发生什么事qíng。
在黑暗中等待——
几秒钟后,它来了。
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我脸上。那感觉柔和而坚韧,就像一头小小的野shòu撞到了猎人的怀中。一阵温柔的呼吸,直冲我的鼻孔。我顺手就抓住了一双圆润的肩膀,一个身体正在我的怀中起伏着,然后便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喘息声。
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我的心要跳出嗓子眼了,但双手却紧紧抓住对方的肩膀不放,生怕她会从我手中溜走。就在那一瞬间,我心里已想像出了她的样子。
她似乎在挣扎着,就像掉进陷阱的小野shòu,漆黑中我似乎看见了那双眼睛。
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她一下子就把我的意志给击倒了,我的手渐渐松了开来。但她没有逃走,依然停在我的身上,几乎全身都倚靠着我。我又搂着她的肩膀了,这一回的动作非常轻柔。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睛正在看着我,渴求帮助。
我把头低下来,用极其细微的声音说:“你是谁?”
“水月。”
她的声音是那种磁石般的味道,细腻而轻碎,好像电影里的配音。
“你叫水月?”
突然,我产生了一种qiáng烈的yù望,想要看一看她的脸。我不等她的回答,立刻就把她拉到了我的房间里。
打开电灯,白色的光线照耀了房间,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居然和我想像中的一样。
就是这张脸,仿佛显影液中的照片,逐渐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她很美。
我的朋友叶萧,我打赌你不会相信的,在幽灵客栈这种地方,居然还会有如此漂亮的女子,在深夜里撞到我的怀中。这完全是聊斋志异里的qíng节:黑夜中投宿寺庙的年轻旅人,突然遇到了美丽的少女,接下去我就不敢想像了。
是的,她很年轻,看上去最多二十岁,正是古人笔下描写的青chūn韶华。一张生动的脸在我的视线里深深烙了下来,细长的黛眉微微挑起,眼睛就像古画轴里的美人,眼神既有几分懒散,也带几分惊慌。她生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鼻子,嘴唇则紧抿着,柔和的下巴线条微微颤抖。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在灯光下显出一副素净的样子。
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连忙放开了手说:“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
她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仰起头,双眼茫然地注视着我:“我没事。”
“为什么半夜里一个人乱走?”
“我不知道。”
“告诉我,你从哪儿来?”
这回她不回答了,那双眼睛瞪大了盯着我。也许我真的吓到她了,我后退了一步说:“你走吧。”
“谢谢。”
她用最轻的气声回答,扭过头跑出了房间。我跟到门外,只看到在黑暗的走廊里,那身白色的裙子一闪,就不见了踪影,甚至听不到脚步声。
我在门口呆站了几分钟,贪婪地深呼吸了几口,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就像放电影一样,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一切,特别是她撞到我身上的一刹那。
“水月?”
我叹了口气,回到席子上闭起了眼睛。
噩梦没有再来打搅我。
在幽灵客栈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晨曦正照she在我的眼睛上。我打开窗户,昨晚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满着湿气——我见到了大海。
叶萧,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晚丁雨山说的没错,这里的景色确实美极了。让我如何形容这片海岸呢?它美得极有个xing,美得与众不同,与周围的环境浑然天成,简而言之,这是一种荒凉之美。
大海就在几百米外,一片荒凉的山坡下,生着黑色的礁石,海làng正拍打着礁石,昨天晚上我就是听着这海làng声入眠的。虽然是夏天,但窗外却见不到多少绿色,只有一些青苔和荒糙,还有就是大片低矮灌木。
这里是适合人静下心来写作的好地方,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摆脱尘世的牵挂,心无杂念地听着涛声写作,这是多少作家梦寐以求的境界啊。叶萧,从现在我决定,不论是否完成关于木匣子的使命,我还要在这里住上两天。
我拿出手机想要和你通话,但这里竟然没有手机信号。我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房间,找不到任何电话线接口,只有一个电源线cha头。我从旅行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cha上了电源。但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笔记本电脑刚打开,就听到电脑里一阵清脆的响声,电源灯立刻暗了。
糟糕,难道最倒霉的事qíng发生了?因为电压不对而把机器烧掉了?我的心立刻凉了。
这时我才记起昨晚丁雨山说的话:“不要在房间里乱cha电器。”当时我根本就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这种地方电压不稳是常有的事,如果超过了变压器的电压范围,那电脑就等着冒烟吧。再后悔也没用了,反正这台电脑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已经七点钟了,我把房门锁好,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总算开了两扇窗户,清晨的光线照she进来,使客栈多了几分人间的气息。
大堂里只有丁雨山一个人,我向他问道:“丁老板,这里有电话吗?”
“从这客栈建立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通过电话。”
“那这里能通邮件吗?”
“乡邮员不会来这里的,如果你要寄信,可以到离这里最近的荒村,那里有邮筒,乡邮员每天都会去取信。不过,你别指望在这里能收到邮件。”
这时哑巴阿昌端着一锅热粥出来了,我盛了粥吃了起来,还拿了馒头和咸菜。刚吃了两口,我就听到有人下楼梯的声音,那是两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女,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昨天晚上我没见过她们,也许这客栈里还住着其他许多人。
她们打量了我片刻,然后坐在了我的对面。一时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但她们似乎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盛了自己的早饭就吃了起来。两个少女一边吃一边窃窃似语,而且声音压得很底。特别是那个小个子的,梳着一头齐肩的短发,眼睛又大又亮,似乎有永远都说不完的话。
我听清了其中的几句,那小个子女生说:“她怎么还没下来?”
高个子女生眨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回答:“她啊,昨天晚上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也许还没睡好吧。”
小个子忽然用神秘兮兮的语调说:“我发觉她最近越来越怪了。”
就在这时候,高个子突然咳嗽了一声,她们两个人立刻就不说话了。她们是在害怕我偷听吗?我有些奇怪,刚一抬起头,就见到了那双眼睛。
是她——昨天半夜在走廊里,撞到我身上的那个女孩子。
她叫水月。
我差点脱口而出了,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我怔怔地看着她,她也怔怔地看着我。她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裙子,悄无声息地走到餐桌前。
“水月,你怎么了?快坐下啊。”
那个小个子女生招呼着她。
她点了点头,坐在了两个女生的旁边。但她并不说话,只是埋头吃早饭,似乎是在有意回避我的目光。
吃完早饭,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叶萧,当我看着那台烧掉了的笔记本电脑,瞬间做出了新的决定,就是用最古老的方式与你联络——书信。不过,因为这里收不到邮件,所以我们只能是单向联络,由我每天给你写信,用书信的方式,把我在幽灵客栈里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至于信封和邮票,我的包里还放着很多。
我从包里拿出了信纸和笔,铺开在写字台上,面对着这张白纸,我像傻子似的愣了好一会儿。说实话,我已经好久都没写过信了,甚至连用笔写字都不那么熟练了。笔尖颤抖了半天,终于落到了纸上,写出第一行字——那就是你的名字。
真奇怪,接下来我就越写越快了,这笔尖似乎是有生命的,领着我的手在纸上飞舞着,文字自然而然地流动了出来,而我根本就无法控制住它们。
叶萧,你相信吗?现在是上午十点半,仅仅三个小时的时间,我居然写了这么多字。看着这十几张信纸,我甚至怀疑这真是自己写的吗?
好了,来自幽灵客栈的第一封信就到这里结束了。
明天上午这个时候,我还会给你写信的——假如那时我还活着的话。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读完这封信的最后一个字,叶萧终于深呼吸了一口。
这封来自幽灵客栈的信,是他在早上开信箱的时候发现的。当叶萧看到这个写着周旋笔迹的信封时,他的手立刻条件反she似的一抖——
信封上端写着叶萧的地址、姓名和邮编,在右上角贴着一枚八角的普通邮票。在邮票上还盖着一个模糊的邮戳,叶萧依稀辨认出日戳上带有“西冷镇”字样,盖戳时间在两天以前。信封的下端写着寄件人的名址——“浙江省西冷镇幽灵客栈周旋”。
叶萧感到信封里还有什么东西——是一张照片,周旋在信里说过,他拍了一张一次成像的照片附在信里。
这张照片是在huáng昏时拍的,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yīn暗忧郁的色调。在照片的远端,孤独地矗立着一栋黑色的房子,看不清具体的细节,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叶萧知道这就是幽灵客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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