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到底楼,昨晚的服务生正端坐在前台,对她笑了笑说:“Goodmorning!”
他请chūn雨到餐厅去用早餐,还做了自我介绍,他的名字叫Jack(杰克)。
chūn雨知道Jack也是臭名昭著的“开膛手”的名字。
“Thankyou,Jack!”她突然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qíng,“对不起,请问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叫Gaoxuan的客人?”
“Gao——xuan?”
“高玄”这两个汉字的发音在杰克耳中听起来实在太怪异了。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28日清晨(2)
“或者是Mr.Gao或Mr.Ko?”
她把这两组词写在纸上,因为老外的习惯一般是单说姓氏。
杰克看了看这两组词,然后把它们输入电脑:“Sorry,我们没有登记这位客人。”
chūn雨心里一凉:“那会不会已经退房了呢?能不能查查过去的记录呢?”
“最近三个月的记录都已经查过了。”杰克还是摇了摇头,“没有住进过这位客人。”
“他会不会是用了其他姓名呢?”
对啊,或许高玄不敢用自己的本名,而使用了某个化名。
杰克还是耸耸肩膀无能为力。
chūn雨依旧不放过他:“那最近有没有中国人或者说亚洲人到过这儿?”
“很少有亚洲客人会来旋转门饭店,总之在最近的几个月里,我不记得接待过东方人面孔的客人。这里前台都由我一个人接待。”
老天,怎么会呢?她还想再问什么,但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不相信高玄会与这家饭店无关,一定还有什么其他原因,或许他正隐藏在饭店中的某处,只是连饭店服务生都不知晓罢了。
餐厅就在底楼大堂的后面,没想到这家老饭店的餐厅,竟如此富丽堂皇,足有一百多个平米,中间竖着十几根柱子,天花板上吊着银色的大灯,窗户正对着饭店后面的花园。墙上悬挂着十几幅巨大的油画,全是十八、十九世纪的人物肖像,每个人都穿着那个时代贵族的服装,表qíng威严肃穆地俯视着清晨进餐的人们——没错,chūn雨看到了一群老头子。
这一幕真让人意外,昨晚来到这里还空无一人,但眼前的餐厅却坐了十几桌,粗算下起码有五十个。这些人里看来年纪最年轻的,也足够做她的爸爸辈了,大多不是头发花白就是头顶寸糙不生。至于其中最老的几个,脸上已布满了皱纹和老人斑,张开嘴假牙就会掉出来,估计已经“奔八”了。
这场景更像国内的老gān部活动中心,不过这些“外国老gān”都非常安静,除了餐具碰撞的声音外,整个餐厅一片死寂。每个人都面无表qíng,彼此间没有jiāo谈,只是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那一份。与中国人吃饭的声势相比,简直天壤之别,安静得仿佛在葬礼聚餐。
或许是国外常见的老年人旅行团吧,欧美的老人大多既有钱又有闲,常用丰厚的退休金到世界各地游山玩水。不过看他们吃饭的样子,实在与旅行团沾不上边。
没人注意到chūn雨的存在。她悄悄坐到餐厅角落,有人给她端上了早餐:牛奶和三明治。
她发现餐盘上印着个特别标志:一扇敞开的十字大门,背景似乎是某个城堡或庄园,粗看起来还有些像旋转门。不过这个图案很是古朴,有些像英超足球俱乐部的标志,或者是什么悠久品牌的商标。
chūn雨又趁人不注意,悄悄看了看其他桌子上的餐盘,发现全都有这样一个标志,甚至连勺子和刀叉上也打上了这个图案。她低下头看到桌布底下,也印着同样的标志——也许这是旋转门饭店的什么标记吧。
看着餐盘和刀叉上的“门”,chūn雨在满腹疑惑中吃完了早餐,便匆匆“逃”离了餐厅。
她没有回房间,而是来到底楼走廊尽头,推开小门便到了饭店背后,迎面正是绿树葱葱的花园。清晨郊外凉慡的空气直扑鼻孔,使她感到一丝难得的惬意。
一道矮矮的篱笆挡住了去路,旁边有个敞开的口子,两棵高大茂盛的橡树,如大门一样守在左右。这里就是花园的入口吧,她回头看了一眼饭店,背后看来和正面没什么不同。
在入口犹豫了几秒钟,chūn雨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或许能找到高玄的蛛丝马迹。走进花园,脚下是柔软的绿糙,身边是缠绕大树的常chūn藤,露水还聚集在四周树叶上,几只鸟儿从她的头顶掠过。这小径似乎仍停留在十九世纪,那时的贵族小姐们常常散步于此,或与心上的人儿幽会,或在孤独中伤chūn吟诗,一如身后那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脚下是铺着卵石的小径,在疑惑中绕过一个弯,视线豁然开朗,出现了一扇生锈的大铁门。
铁门并没上锁,随手就可推开,门里竟有一个中国式的凉亭,上下都被茂密的树叶簇拥起来。亭子有四根木柱支撑,即便放在国内也有些年头了。chūn雨坐在凉亭的栏杆上,再看看周围的绿色,差点忘记了自己正身在欧洲,仿佛已回到中国南方的山水间。
忽然,她注意到凉亭后面还有道门,它有着奇怪形状,圆圆的就像轮十五的满月——这是苏州园林里常见的月亮门,开在中国式粉墙中间。月亮门有两扇木板门关着,白色的围墙向两边的树林蜿蜒过去,看来只有这一道门才能进入。
chūn雨走下凉亭,停在这扇充满中国味的月亮门前,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植物气味,难道门后面还别有dòng天?
格林尼治时间2005年5月28日清晨(3)
花园里的秘密花园。
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似乎有个声音在门内向她呼唤,诱惑着双脚迈向里面。然而,越来越快的心跳却如某种警告——禁区!禁区!你不可越雷池一步。
但是,chūn雨的手指还是缓缓伸向了门板。
“Stop!”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差点让她踉跄倒地。
心惊ròu跳地回过头来,只看到一个高瘦的男人,身材挺拔地站在凉亭正中。
他不是高玄。
凉亭里站着个典型的英国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柔软的灰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那双大而有神的灰色瞳仁,正盯着chūn雨的眼睛。
“你是谁?”
chūn雨抢先问出了这句话,因为这双灰色的眼睛让她感到不安。
他拧起眉毛摇摇头,不动声色的回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就是chūn雨小姐吧。”
更让她想不到的是,“ChunYu”的发音还比较标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微微笑了下,唇上两撇灰色的小胡子,显然经过jīng心修剪,颇有几分《乱世佳人》里克拉克。盖博的扮相。
“盖博”从凉亭里走下来:“饭店前台登记着你的名字——ChunYu,那么特殊的名字,当然令人印象深刻了。”
chūn雨警惕地问:“你凭什么偷看客人的登记信息?”
“因为我是旋转门饭店的老板,我叫GeorgeAlbert.”
George和Albert都是英美常见的姓名,中国大陆通常将George译成“乔治”,将Albert译成“阿尔伯特”或“艾伯特”。
中国人喜欢简短的姓名以便于记忆,所以chūn雨决定叫他乔治·艾伯特。
乔治·艾伯特向她伸出了手。
这只骨节细长的大手放在chūn雨面前,让她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chūn雨将绵若无骨的手抬了起来,立刻被握在艾伯特的大手中。他握手的力量恰到好处,体温传递到手背的皮肤,让她心跳得更加厉害了。
“让我猜一猜——”他转到了chūn雨的身后,正好挡在那道月亮门前,“你来自中国对吗?”
chūn雨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点头不语。
他又露出了盖博式的微笑:“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在中文里是什么意思?”
“Springrain”。
她再一次把“chūn天的雨”告诉了对方。
“啊,多么有诗意的名字。”
但chūn雨并不领qíng,她指了指艾伯特身后的月亮门,意思是你挡了我的去路。
“对不起,饭店对客人开放部分到此为止,小姐你可以回去了。”
“这道门后面是什么?”
艾伯特还是笑笑说:“是我的私人花园,我不希望有外人打扰。”
“好吧。”
chūn雨还是疑惑地看了月亮门一眼,那道高高的粉墙后面藏了些什么呢?该不会是一座穿越时空的苏州园林吧。
艾伯特陪着她一起向外走去,转到那条幽静的小道上,她忽然问道:“艾伯特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Ms.Springrain,有什么问题请尽管问,我会全力为您效劳的。”
好一个“chūn天的雨”小姐,叫得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略显腼腆地问:“这里为什么要叫旋转门饭店?”
“因为从许多年前起,这里就叫旋转门了。”
chūn雨注意到他用的是“Revolvingdoor(旋转门)”这个词,而不是饭店的全称“Revolvingdoorhotel”。
“对不起,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原因。”
他的小胡子翘了一下:“旋转门不需要原因。”
这句话让chūn雨哑然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茫然地跟着他走出花园。
回到饭店大堂里,艾伯特风度翩翩地说:“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告诉我。”
说罢他迅速消失在楼梯的转角里。
北京时间2005年5月28日下午(1)
北京时间2005年5月28日下午5点整上海。
外滩朝向东面见不到落日,只有huáng昏时分的余晖,洒在huáng浦江对岸的无数摩天大楼上,金茂的玻璃外墙发出金色的反光,倒映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也倒映在我的脸上。
此刻,我正趴在外滩防汛墙上,也是许多年前被称为“qíng人墙”的地方,只是现在的周围都是旅游团队了。
手腕上的表针正一格格迈向整点——那个声音响起来了,从我的身后几十米外的高处,洪亮地播放着《东方红》的旋律。
北京时间下午五点整。
回头仰望海关大钟,钟声从高高的钟楼里传出,方圆几公里内的浦江两岸,都被这声音笼罩。小时候,我家就住在外滩背后的江西中路,时常听到海关大钟的巨响,也常常从背后眺望钟楼的背影——幻想那上面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某个神秘的人物隐居于其中,每到整点就会用力地敲响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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