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别人把我扶起来。追悼会还没有结束,公司的同事们已全部走光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全部仪式完成后,陆海空就被推去火化了,他那被自我毁灭的身体,连同对于我的秘密的无限好奇,以及那股qiáng烈的yù望,都将化为一把尘土归于大地。
但我并没有离去,一直等待陆海空的家人出来,大着胆子对他的女朋友说:“对不起,我是陆海空的同事,能和你单独谈谈吗?”
“有什么好谈的?”这女孩的眼泪早已经哭gān了,“什么世界500qiáng,你们公司一点都不关心他,居然让他死在了办公室里!你知道他死前有多么痛苦吗?”
“抱歉,他就是在我的办公桌上自杀的。”
“就是你?”
女孩指着我的鼻子,那愤怒的眼神仿佛要把我吃了。
“对不起,所以我也非常想知道他自杀的原因,否则我永远都睡不安稳。”
“因为他疯了。”
“疯了?”
她苦笑了一声,“是,你们都不知道吗?自从他在美国总公司培训回来以后,就完全变了另一个人。整天神神鬼鬼的,有时候会突然自言自语,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嘴里念着一个奇怪的名字。”
“是不是叫兰陵王?”
“没错,你怎么会知道?”
“这个——”我只能编了一句为自己开脱,“也是他告诉我的,他还有什么反常?”
“在他临死前的几天,已接近jīng神崩溃了!白天去上班还比较正常,但晚上回到家就变成了疯子,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呆呆地望着窗外,还不断地用手指抓自己的脸,我真担心他会不会把自己的脸扯下来!”
想不到陆海空自杀之前是如此痛苦,这究竟是由于某种外力,还是他咎由自取呢?我小心地问:“他在死前有没有和陌生人jiāo往过?”
“有。他的手机经常在半夜响起,有时他接到电话就悄悄跑出去了,直到凌晨四五点钟才回来,这样的qíng况总共有过三四次。”
果然还有一个神秘的人存在!
我胆战心惊地问:“你知道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也许是个魔鬼?”
几天过去,严寒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销售六部最近自杀了一个,又失踪了一个,公司已经人人自危。每次碰到销售三部的方小案,他都低着头从我身边绕过,好像只要与我说半句话,就会让他坠入地狱。
我还是没勇气和田露说话,虽然心里憋了无数个问号,无数种幻想的可能xing,可一看到那张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脸,便把所有的话都活生生咽了回去。我每天度日如年,暂时把陆海空的自杀,与兰陵王的疑问搁在一边,脑中全是田露的身影。
中午吃饭的时候,故意和她挤同一部电梯,在离她很近的位置,近到可以分辨出她身上的香水。她却对我视若无睹,仿佛眼睛长在头顶心,不屑于同我说话。我失落地跟在她身后挤出电梯,看着她走向马路对面。
妈妈并不了解我,同学和同事们更不了解我,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我。他们都认为不会有女孩喜欢我这种懦弱无为的男人,但我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就是我身上的秘密,与生俱来背负的使命?我的男同事们一个个对田露献着殷勤,却从来只能得到她的白眼,更不会想到——他们最看不起的人——我,曾经得到过她。
呆坐在办公室里的我,心底的火焰烧穿了大脑,迫使自己抬起手指,在MSN上对田露颤抖着打下一行字——
“你现在忙吗?”
发送完以后就后悔了,真是愚蠢到极点的话。
痴痴地盯着屏幕,田露的MSN对话窗口平静了一分钟,对方才跳出一个标点符号“?”。
田露给我打了个问号,似乎是不想和我说话,但既然已经说出了第一句,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为什么不把以前的事qíng告诉我?”
“你什么意思?莫名其妙!”
面对田露这种不屑的态度,我必须鼓足勇气,不再等待她的回应,迅速打下一行字:“不要什么都瞒着我,我已经知道了2006年9月的事。”
MSN那头停顿了好几分钟,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等到回答:“高能,你恢复记忆了?”
“不,但我发现了证据。”
等了几个小时,却再也不见田露的回答。我有些死心了,其实就算当初发生过什么,也是过去的事,她没义务必须回答我。
垂头丧气之时,身后隐隐飘来一阵香水气味,没等抬起头来,却发现台子上多了一张便笺纸。田露已从我身后走过,她的背影和一件紧身的黑色裙子,勾勒出诱人的身体。
再看那张小小的便笺纸,只写着一行潦糙的字——去楼梯间谈谈心中猛然晃动一下,赶紧把小纸条收在怀中,像做了坏事的小孩,小心地回头扫视周围,看看是否被其他人发现。田露已离开办公室,装作接电话的样子向外走去。我qiáng迫自己按捺急切的心qíng,仍然停留在电脑前,担心被人看到我和田露前后脚走出去。两分钟后,才假装上厕所溜出去。
平日楼梯间基本没人——除了地震那天挤满了逃生的人们,我仍注意是否被人盯梢,仿佛变成了商业间谍。刚下楼梯两步,就听到田露的声音:“高能!gān吗鬼鬼祟祟的?”
又吓了我一跳,看着她冷漠的表qíng,还有依旧低胸的领子,一时却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迟早会发现的。”她靠在墙上,仰头看着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这个问题让我无法回答,我想怎么样?想重新与她发生些什么事qíng吗?只能胆怯地回答,“不,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是想知道以前发生过的事qíng。”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些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她的语气就像老师在训学生。我在狭窄的楼梯间局促不安,这里像一条yīn冷寂静的肠子,从十九楼往上一直通到三十八楼,声音能传到很远,压低了嗓音说:“当然,当然有意义。”
田露却摇摇头,停顿了许久,紧紧蹙起娥眉,是从未有过的悲哀表qíng,终于把语气柔和下来:“其实,有时候我也会想起那些夜晚。”
那些夜晚?显然我和她不仅仅只有一夜。
我突然鼓起了勇气,“今晚,你有安排吗?”
“你想请我吃饭?”不用我张嘴她就代替我说了出来,“好吧,就去天香阁。”
我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慡快,我早已做好了被她拒绝N遍的准备,难道她不是像同事们传的那样,每晚都会有约会的吗?
看到我愣了半天没说话,田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喂,你不愿意就算了。”
“哦?”我这才回过神来,急吼吼道,“不,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天香阁。
其实既不“天”也不“香”,还以厨师水平逊色而闻名,只是能从窗口俯瞰美妙的夜景,尤其是外滩对岸陆家嘴的高楼大厦,无论是中国宝塔形的金茂大厦,还是啤酒瓶扳手的环球金融中心,都能在这儿看得清清楚楚。
田露挑了个靠窗的位子,不看菜单就点完了菜加一瓶啤酒,想必她经常光顾此地,早已对菜单烂熟于心。她给我倒了一杯酒,我装作很会喝的样子,一口就喝了大半杯。
“我记得你不喝酒的。”她的酒量倒是蛮好,“多吃点菜吧,虽然味道也不怎么样。”
我依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脖子以下,看得她捂住胸口说:“你怎么还和过去一样?”
难道我过去是个登徒子?可她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轻笑着说:“放心,你过去也是个老实人。”
“可我不想做什么老实人,我现在非常讨厌做一个老实人。”
“这也难怪,这年头老实就是被人欺负,只有不老实才能发达。”田露再次轻轻地笑起来,用诱惑的眼神说,“我看你就有不老实的潜力。”
听到这我的心又dàng了起来,以前她也是这样挑逗我的吗?或者是相反我在挑逗她?转头看着窗外,对岸无数霓虹灯与没有夜晚的大厦,仿佛要将我浑身都烧起来。
“你的脸好红啊。”
田露笑着摸了摸我的脸,让我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再摸摸自己的脸,果然好烫,头也有些晕,是那大半杯啤酒作祟。我拼命低头吃菜,还要了一壶茶水,希望酒气尽快散发出去。
“既然请我吃饭,怎么不说话呢?你不是想知道以前发生过的事吗?”
“我们——”我感觉嘴唇有些发抖,“有过吗?”
“有。”
她gān脆地回答了我。
“为什么?你喜欢我哪里?我不是最不起眼的人吗?你们不都看不起我吗?”
“也许你自己都不知道,其实你有很可爱的一面,虽然很难被人发现。别管办公室里那些家伙,他们没一个好东西!”
酒jīng的刺激之下,心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只能紧紧压住胸中小鹿,“可是,你既然喜欢过我,为什么在我重新回来上班之后,又与我形同陌路了呢?”
“因为你和过去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我说不清楚,但我有一种直觉,女人特有的直觉,因为我和你有过最亲密的——”
“请别说了!”
她又凑近了我,闪烁着暧昧的目光说:“除了你的心,我了解你的一切。”
除了心的一切,那就是身体了吗?
头晕却更加严重,我靠在座位上喘着粗气,田露摸摸我的心口说:“我送你回去。”
她并没有帮我拦出租车,而是扶我过了一条马路,进入一个高层住宅小区。我已身不由己,浑身血液冲上大脑,鼻息间充满了香水味,任由她带我走进电梯。
电梯不知停在哪一层,我看着陌生的楼道,吐着浑浊的酒气问:“等……等一等……这是什么……什么地方……”
田露扶着我掏出钥匙打开一扇房门,走进明显是租住的一室一厅说:“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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