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还以为数错了零,但我和白展龙自己核对数字,又给毕马威公司打电话核实,结果确实是两百多亿美元!这个天文数字级的亏损数据,不仅超过公司对南亚市场的全部投入,还包括为这个项目担保的其他子公司。而我们的倾尽全力筹集来的资金,竟像变魔术一样凭空蒸发。巨额亏损会像瘟疫一样传播,如果被国际银行团抛弃就等于宣判死刑。
我当场从座位上摔倒!
白展龙急忙喊人进来,把我扶到御用的休息室,端茶送水就差洗脸洗脚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脑中浮起牛总吊死时的奇怪表qíng,“为什么如此重大的危机,我事先居然一无所知?我们不是到处安排眼线了吗?不是严密监控资金流动了吗?为什么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白展龙的面色也很难看,他让其他人退出房间,单独对我说:“董事长,集团对印度的投资项目,是由牛总本人单独负责。几个月来他给集团的报告,都显示印度项目非常健康,没有任何资金上的问题,相反还开始赢利了几十亿美元。”
“那不是胡扯吗?”我重重地砸了沙发靠背,“我只相信权威机构的审计结果!”
“那些报告都是牛总自己做的,肯定隐瞒了印度项目的问题,欺骗集团董事会制造虚假繁荣。”白展龙低头字则,“对不起,我作为董事长在中国分公司的助理,也负有失察之责!”
“与你何gān?是我用人不党,以为牛总是我的亲信,是可以绝对信任的人,没想到他却——诸葛亮误用马谡失街亭!我应当惩罚自己。”
话音未落,我竟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火辣辣地疼痛,耳朵嗡嗡地叫起来,想必左右脸颊各添血红印子。
我恨自己,恨自己眼睛瞎了,最信任的人却出卖了我!
审计结果必将大白于天下,纸怎能包得住火?牛总无法jiāo代印度项目闯下的弥天大祸,为了不受被业内同行耻笑,甚至被送进监狱的屈rǔ,便只剩畏罪自杀一条死路。
白展龙早被我吓得怔住了,好久才敢试探着问道:“董事长,我会继续调查牛总的案件。现在,还有件事要向你汇报。”
“说吧。”
我半躺在真皮沙发上,任由脸上的掌印发红发紫,有气无力地回答。
“董事长,你不是要我调查牛总新来的女秘书吗?”
“那个丑小鸭?”眼前泛起昨天见到的那个女孩,为什么她的背影似曾相识?我点点头说,“恩,她值得怀疑。”
“我已经查过了,牛总新任的女秘书,名字叫蓝灵。”
“兰陵?”
这个熟悉的名字几乎让我跳起来。
“是蓝天的蓝,灵魂的灵。”
“哦,原来是这两个字。”大概这几天太紧张了,凡是与兰陵王有关的一切,都会让我神经过敏,“继续说吧。”
“蓝灵,出生于1985年,毕业于英国剑桥大学。她的祖父是牛总家的世jiāo。后来总的父亲携全赴台湾,蓝灵一家则留在上海。十多年前,蓝灵的父母双双意外去世,牛总就资助她读书,把她送到剑桥读共商管理。今年,她刚从英国硕士毕业回国,就被牛总亲自招进公司,成为他的女秘书。”
“看来是牛总的世jiāo——”牛总出生于江南的52书库,最注重的就是家族世jiāo,资助父亲好友的孙女完全可能,“怪不得长得一点都不漂亮,却还是受到牛总照顾。”
白展龙像个猫头鹰似的点头:“恩,表面看起来很正常,不过我认为牛总身上的问题,使得他身边的人都有疑点。”
“我同于,这个女秘书今天还来上班吗?”
“是的。”
我的脑子已经够乱了,不想再管这个丑小鸭:“让她留在行政总监手下,平时注意监视,不要让她接触公司机密。”
她。
让我们又回到她的世界。
她是莫妮卡。
依然是那身标准的套装,浅浅淡妆与盘起长发,偶尔用手指转转圆珠笔。不过,她再也看不到男人们大胆放肆的回头,听不到女人们羡慕嫉妒的叹息,只有拥挤的办公区域,无数压抑狭窄的格子间,一个个紧张忙碌的背影。
牛总死去已经三天,他的办公室早被警察贴上封条,整个房间全被搬空,集团在严查他的信息和资料——她已听到风言风语,包括最新的财务审计结果,让公司里人心惶惶。两年前,她的大老板千金身份泄露后,这些家伙对他阿谀奉承点头哈腰。如今换了一张脸的她,却被他们像丫头一样呼来唤去,要么给这位总监订机票收快递,要么给那位贵客端茶送水。
唯一的保护伞牛总死了,她只能祈祷别被公司赶走。她从牛总的房间外面,搬到行政部的公共区域,呼吸上百人的浑浊空气,接受四面八方几十台电脑主机的辐she。
但她还是忍受下来,因为只要留在这里,就有机会见到他。
不过,这几天最难过的是:大家对牛总的非议。
集团投资印度项目失败,损失上百亿美元的糟糕消息,尽管老板下令严格保密,却已在公司内外不胫而走。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牛总,据说他在报表里做了手脚,隐瞒巨额亏损的事实,公司可能取消他的公开葬礼,并要撤消授予他的一切荣誉。
她想不明白,为何所有责难集中到牛总身上?在他尸骨未寒之际,如此非议一位对集团作出卓越贡献的老人,实在太不近人qíng。她不相信牛总吃里爬外的jian细,至少她看到了牛总一颗忠诚的心。
自己是牛总生前最后的女秘书,也是第一个发现牛总自杀的人,她有责任和义务,调查其中的前因后果,发现背后骇人听闻的秘密。纵然不能为牛总洗脱清白,至少该让自己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
可惜,她已不在是大老板的千金小姐,不再是拥有最高权利之人。她只是个并不漂亮的灰姑娘,人微言轻的小秘书,随时有被炒鱿鱼的危险。做女秘书的短段几天,也不可能掌握什么机密文件,即便有也早被上面的人搜走了。现在,她只能坐在公共区域,被无数办公隔断和电脑包围,连牛总办公室的门都看不到。她不可能接触到任何重要信息,每天的工作和实习生没什么区别,就连见到那个男人的权利都没有。
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忽然看到一个行政部同事,捧着快递包裹匆匆走过。
包裹!
重要的是包裹,想起牛总死前几天收到过的邮政包裹,或许暗藏玄机?
做秘书上班的第一天,牛总就对她关照过,最近公司严查内鬼,所有员工的电子邮件与网络聊天工具,都遭到严密监控。所以,无论公事还是私事,只要经过公司电脑,肯定会被监控记录下来。
不过,邮政包裹不会被监控,更不会被拆开来检查。
说不定有人利用了这一点,通过邮政包裹传递信息,藏着什么特别的东西?
她立即翻出工作文件夹,白展龙派人搬走了牛总电脑,带走所有文件与物品,却漏掉了小秘书的文件夹。
不过,文件夹里都是些日常票据,还有邮政包裹的收件人存根——谢天谢地找到了!
这张还算完整的存根,在牛总自杀前倒数第三天,是她亲手从包裹上撕下来的。通常这种存根没什么用,她却小心保存在文件夹里——秘书也要gān得认真负责。
小心地抬头看看四周,没人会注意这个小秘书。包裹存根都是复写纸,收件人这联字迹极淡,需要自己辨认——发件人地址在上海,位于虹桥开发区的一个门牌号码,发件人名字却是空白,签名栏上龙飞凤舞,完全看不清楚。
也许是普通朋友寄来的礼物,也许是政府部门的礼尚往来,但她就是感觉有些奇怪。
于是,她把这个地址输入网络搜索引肇。
很快出来一大堆网页,基本都是二手房网站——这个地址位于虹桥古北小区,有名的高端住宅区。所有挂牌信息都在2007年10月前后,意味着这套房子当时很可能卖出了。
她迅速进入网上房地产系统,查询2007年jiāo易的二手房信息,果然搜索到这个地址。
根据网上备案的信息,这套二手房的买主正是牛总本人!
牛总是2003年被高薪挖到天空集团,第二年被派到上海担任中国分公司总经理。很多台湾人都在上海买房,牛总在2007年买下这套高档公寓也不为过。
不过,她从前去过牛总在上海的家,却并非这个地址,而是远在城市另一端的浦东。
她也从没听牛总说过在虹桥还有房子,大概牛总没去住过,作为投资空关或出租了?
明天是周六,她决定登门拜访那个地址,看看究竟是谁住在牛总的房子里。
第六章lángxué
长江口。
我在长江口的上空,一条隧道与一座大桥,连接着上海与崇明岛。
车窗外烟波浩渺,往西是滚滚东去的大江,往东是水天一色的东海。除了漫长绵延的大桥,任何陆地痕迹都看不到,唯有无边无际的浑浊之水,不时掠过江面白色海鸥,yīn沉灰暗的寒冷天空。几种单调颜色jiāo织在一起,构成肃杀的江海秋色,一如当年平淡到乃至被遗忘的人生。
今天,是我搬家的日子。
搬家车就是我的悍马,不需要装什么家具电器,新家早就准备好了。但我的搬家阵容依然qiáng大,前前后后总共十几辆车,如一字长蛇穿过长江大桥,颇像某些高官子弟的结婚车队。
车窗前方渐渐露出绿色,是依稀可辨的芦苇dàng,大桥坡度慢慢下降,接近这座宽阔宁静的岛屿。
为什么我的人生总是与岛屿有关?无论大西洋还是长江口。
开过大桥便是崇明岛,这座中国第三大岛的形成,完全拜无数chūn秋的长江泥沙所赐——从青藏高原的雪山倾泻而下,经过千里川江惊醒巫山的神女,两岸是啼不住的猿声,载的是飞过万重山的轻舟,夹带三星堆与赤壁的尘土,盛着屈灵均与李太白的眼泪,至此撞上汹涌澎湃的大海,复活为这座年轻的岛屿。
车队碾过新建的岛上公路,不同于一水之隔的上海,仍是一派田园风光。只是日渐寒冷的天气,在绿色中染上不少枯huáng。乡间小道,茂密的小杉林,树叶遮蔽天空,不见人烟。
林间小道不断分出岔路,宛如迷宫难辨方向,我的司机借助GPS,才没有迷路开进死胡同——白展龙说万一开错路,误入森林中的沼泽,便极有可能车毁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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