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和历史上暗杀西特勒的史陶芬伯格有什么亲戚关系?
他也和他的祖宗一样不走运,不但没有把暗杀对象炸死,反而还被迅速逮捕了——他没有能够逃出“lángxué”,在快步冲进电梯之前,会议室的大爆炸已经发生,根据安全系统的预案,所有电梯一律暂时关闭,他被困在了地下。当我明白史陶芬伯格就是此刻,便无异于瓮中捉鳖,他乖乖地被保镖擒获。
毫无疑问,死伤了那么多人,谁都不可能隐瞒过去,我们立即向警方报案。不过由于“lángxué”地处偏远,警方不可能很快来到这里,我必须抓紧时间审讯凶手。
在一间未遭破坏的秘室,这个高大的金发贵族,低头颓丧地坐在我面前,没有手铐更没有五花大绑,也没有对他实施bào力——尽管我很想当场枪毙他!
“为什么!”
我的听力已渐渐恢复,但仍用很大声音说话,我的左半边身体不停颤抖,其实并非受伤,而仅仅是爆炸造成的心理影响。
此刻缓缓抬起头来,还没忘记整理自己的头发,就像历史上所有的失败者——在骨子里从来没有认输,轻蔑地注视着胜利者。
他露出一个帅气的苦笑,好像还在会议上说话:“董事长,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
还没等我发话,旁边的保镖抢先道:“万万不可!这小子太坏了!我们还没收拾他呢!”
“出去!”
我冷冷地扔给保镖两个字,但我那忠诚的保镖说:“好吧,但必须先把他绑起来!”
“出去!”
我再次断然地呵斥,使他们打消了对史陶芬伯格动手念头,无奈地退出秘室。
现在,只剩下我和他。两个同样手无寸铁,同样没有任何束缚的男人。他完全可以起身与我搏斗,趁我不备将半身颤抖无力的我掐死。
但我知道他不会再杀我第二次。
“你现在可以说了吗?”
史陶芬伯格仰头沉默许久:“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没有同伙,一切都是我一个人做的,所以也不用害怕出卖别人,我可以全部说出来。”
“好,第一个问题,你的炸弹是怎么通过几道安检的?”
“上个月,我得到一种最新研制的炸弹,正常qíng况不过就是水——H2O,但稍微加热就会变成另一种化学成分,成为威力巨大的炸弹,目前任何安检设备都无法查出它,所以我带着炸弹上了你的专机。”
“高科技!”我不是在笑史陶芬伯格,而是在嘲笑我自己,“我那么迷信高科技,却差点死在高科技手里,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呢?”
“为什么要杀我?你真的那么恨我吗?就因为上次我对你发怒?拿烟灰缸砸你而产生刻骨仇恨?”
“不,从个人角度而言我并不恨你,甚至当你发疯似的毫无道理地用烟灰缸差点砸死我的时候,我对你也仅仅是怨恨而不是仇恨,绝对没到想杀死你的程度。”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说,“我之所以要杀你,是为了拯救我热爱的天空集团。”
“你热爱天空集团?”我终于感到他的荒谬,jīng神有问题吗?站起来大声喝道,“就要杀死集团的董事长?顺便炸死五个亚太区高管?”
“是,因为你的独断专行,你的刚愎自用,你的自以为是,你的大发雷霆,你的对整个公司同仁的敌视,还有你脑中可怕的妄想,你一切的所作所为,都会毁灭这个你自以为最爱的天空集团!”
始终用读心术监视他的眼睛,却发现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心理话,这个德国人对天空集团具有宗教信仰般的虔诚,他为暗杀我所做的一切,也具有宗教般的疯狂与执着。
“说下去!”
“你——前任董事长莫妮卡。高的堂兄,集团创始人高过先生的孙子,你并没有继承你的家族优秀基因,我怀疑你是不是真正的高家后代!”
这句话歪打正着地戳到我脆弱的痛处,令我猛然跳起来:“胡说八道!”
“你就是控制不了脾气!总被怒火冲毁理智!”激怒我是他的胜利,他得意地笑道,“你就像那个人!”
“哪个人?”
“那个人!那个差点毁灭了德国也毁灭欧洲的奥地利下士!”
“他?”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谁了。
“你这个独裁者、bào君、法西斯、纳粹!如果你战胜所有的对手,控制了全球经济,你将是更可怕的人物,导致第三次世界大战,这将是比二战残酷一百倍的浩劫,全人类将因你而毁灭!”
第一次听到如此严重的警告,仿佛一记重拳砸在我脑袋上,远远胜过刚才突如其来的爆炸。
我的嘴唇在颤抖,却为自己而辩护:“你说得真是冠冕堂皇!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是,即便为之而付出生命!”
“住嘴!”我再度粗bào地打断了他,“第三个问题,你的幕后主使是谁?”
“没有。”
“不,我不相信,是不是Matrix?是不是慕容云?”
“对不起,董事长,我没有背叛天空集团!更没有投靠卑鄙的Matrix!我的所作所为,都发自我的良心,发自我对天空集团的忠诚,发自我对人类未来的憧憬——所以,一个月前,我已决心要杀了你。”
最终,他说出了一句英文——“Healtheworld!”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句话不也是我的理想吗?我和他都为同一理想奋斗,结果去是他必须要杀了我——这不是我的悖论,而是拯救世界的悖论。
读心术再次从他的眼里,验证了刚才说的一切——他是单打独斗没有任何同伙,彻底的个人英雄主义暗杀,只为了那个崇高理想。
我绝望地低头,沉闷地说:“史陶芬伯格先生,你是一个英雄!即便你要杀死我,但我依旧称你为英雄。”
他既然接受了我的称赞,抬头挺胸面对胜利者,一如他那些具有骑士jīng神的祖先。
他不是失败者。
忽然,有人未经我允许就打开房门,正当我要勃然大怒,却看到几名警察走了进来。
警方把杀人凶手史陶芬伯格带走了,开始我做了详细笔录,清理了爆炸现场,运走了尸体与受伤者。
只有我一个人留下来,留在爆炸后的会议室,留在一片láng籍的杀人屠场,回想史陶芬伯格说的那些话。
他是英雄,他要杀死我,那我是什么?
2011年1月1日。
huáng昏,风从海上卷来,夹带遥远北方的雪粒,如利刃割着脸上皮肤,转眼凝固感受不到疼痛。
我已来到“lángxué”地面,难得呼吸寒冷的空气,感受刀锋般的温度划过肺叶。仰望四周森林的天空,竟像坟墓寂静,而自己如此渺小。
再也没有气派的车队,只有贴身保镖和司机,坐上悍马疾驰出基地大门。司机问我去哪里,停顿许久才回答:“最近的海边。”
五分钟后,这辆车穿越林间小径,直抵一片苍茫的滩涂湿地。没有任何人类痕迹,更没有雄壮的大堤,只有长江泥沙堆积的浅滩,无边无际的枯huáng芦苇,宛如来到北方糙原。视线越过不知多少遥远的距离,才能望见模糊的海平线,夕阳正从我身后洒来,给远方披上一层金色面具。
吩咐司机与保镖不要跟在后面,让我独自一人走进滩涂深处。高高的芦苇将全身吞没,像一只迁徒过冬的候鸟,隐藏在湿地躲避猎枪。鞋子与裤管已满是泥泞,一不留神就会掉进水塘,踩死可怜的螃蟹或小龙虾。但我不在乎这些,只想远离过去的世界,远离永远无法摆脱的“他人”,因为我越来越相信——他人即地狱。
史陶芬伯格暗杀事件后,我已不相信任何人了。
或许我最信赖的人,从来都不曾怀疑过的人,都可能背叛我出卖我,突然拿起一把枪,从背后打爆我的脑袋。
史陶芬伯格没有愧对这光荣的姓氏,就像历史上的先辈那样英勇无畏,像暗杀希特勒一样来暗杀我。
我也相信他说的理由——不为金钱也不为权力,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人的道义。
已经派人在美国调查过了,包括史陶芬伯格所有的通信记录,他和他家人的财务往来——没有丝毫证据可以证明,史陶芬伯格与Matrix有任何联系。
他确实在单打独斗,妄想以一己之力消灭我这魔王。
当我最最信任的助手要刺杀我;当我为之奋斗的事业和理想,却被这个高尚的刺客认为要毁灭世界;当我不惜生命与黑暗中的敌人战斗,却被无数人贴上bào君标签……
这不是一种莫大的失败和羞耻吗?
我还有何颜面对下属与同仁?甚至不敢面对司机与保镖!
这自然让我想起那位疯狂的奥地利下士。
而我的天空集团,也处于第三帝国抚摩前夕的状态,让我想起一部电影《帝国的毁灭》。
高过一手创办,经过高思国的jīng心呵护,又由莫妮卡付出生命代价的这个帝国,就要在我的手中灭亡了吗?
天色越来越暗,充满海水咸味的北风,掠各国一望无际的芦苇,扯乱我的头发,刺痛我的额头。我将自己孤独地抛弃在这里,远离疮痍满目的尘世,远离拥挤喧嚣的人间,想起并不遥远的过去——那个人是如何灭亡的?
当一个人抵达权力顶峰,又没有任何力量制约他,那么他将无所估计,为所yù为,若保持天才则所向披靡,若头脑发昏则将一败涂地——人类五千年的历史以雄辩地证明,绝大多数英雄都是后者。
无限的权力,会引发内心深处最yīn暗的一面。
于是,人类的种种悲剧便难以避免。
眼前浮起那个人的脸,那张美丽的少年的脸,那位缺少了面具的兰陵王的脸。
同时,耳边也响起那个人的声音——“已经抓到了你的致命弱点!”
没错,他确实抓到了我的致命弱点——权力!
无所限制的权力=无所限制的yù望=无所限制的灾难……
只要我仍旧贪恋权力,就永远无法克服这个致命弱点。
怪不得慕容云说我和他很像,无论两个外表与身世有多么不同,但我们的内心非常相似,都是充满权力yù望与野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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