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
午餐过后,我感觉自己不再那么警惕莫妮卡了,虽然几次都盯着她的眼睛,但发现她说的都是实话。为什么她有时向我敞开心里话,有时又故意对我撒谎呢?
这个美国来的混血儿,相较yīn郁的我明显活力四she,让我的qíng绪也开朗许多。沿着西湖跨过西泠桥,经过小小的孤山踏上白堤,眼前就是著名的断桥。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大胆地问:“你知道白娘子的故事吗?”
莫妮卡瞪大眼睛,“是什么?”
“一个中国古代的民间故事,也可以算是中国人的爱qíng童话,一条白蛇变成了美女,爱上了人间的男子,他们就在这西湖上相逢,后来结为了夫妻。”
“真有趣,人和蛇结婚?快点和我说说!”
她一下子挑起了我的兴致,最近半年我也难得如此健谈,把我所知道的白蛇故事,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直到许仙与白娘子的断桥相会。
说着说着已走上断桥,四处都是拍照片的人们,被迫做了别人的背景。莫妮卡摇摇头,“这里的人们真是奇怪,那么好的景色gān吗非要拍人?”
突然,有个人影从桥栏上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入了西湖。
有人跳水自杀了?
我正好也在桥栏旁边,看到水里有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在拼命挣扎,显然不会游泳。
桥上响起一对夫妇的哭喊,原来那小孩不是自己跳下去的,而是因为桥上拍照片的人太多,被身边的人们挤下了断桥。
水里的孩子拼命呼救,眼看就要被湖水吞没,而桥上虽然聚集了许多人,却没有一个人敢跳下去救人,孩子的父母看来也不会游泳。
刹那间,我毫不犹豫地跳下了断桥。
我感到自己飞了起来。
短暂的飞行间隙,回头看见桥上莫妮卡的脸,她那深邃而乌黑的眼睛里,不知在惊讶地闪烁着什么。然而,最最糟糕的却是——我不记得自己是否会游泳,至少最近半年从没下过水!
假如我不会游泳?
后悔都来不及了,冰凉的西湖吞没了我,整个人浸入水的世界,宛如回到母体的胎儿。
四周充满绿色的水糙,我的胸腔中憋足了气,四肢条件反she地摆动起来,像一条热带鱼在水里游,谢天谢地我的水xing还不错,没有像个秤砣直接沉到底。
我很快抓到那个小孩,他也憋着气没喝到水。救落水者是非常危险的,救人者常被遇险者拖入水底淹死。我小心地用胳膊夹紧他,费劲全身力气将他带往水面。
在绿色的西湖水底,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他的名字叫英雄。
当肺叶里的最后一口气即将用尽,我终于带着男孩浮出西湖水面。
头顶就是断桥,两个人都大口呼吸起来。
桥上响起一片掌声。
不知谁伸下一支长长的竹竿,我抓住竹竿带着男孩往岸上游,爬上了断桥边的湖岸。
男孩被他的父母紧紧抱着,我则浑身湿淋淋地喘气。莫妮卡也不顾我身上的水,冲上来抱了我一下,“高能,你太棒了,你是HERO!”
旁边围观的人群,纷纷给我以掌声,孩子的母亲惊魂未定地走过来,抓住我的手说:“太感谢您了!太感谢了!”
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叠厚厚的钞票。我尴尬地摇头:“不!不要这样。”
就在孩子的父母执意要给我酬金时,人群中冲出一个记者,后面还跟着摄像师。记者面对镜头说:“救人的英雄就在我们眼前。”
接着镜头对准了我,而我像个落汤jī,浑身上下滴着水,还不停打着冷战,赶紧用手遮挡住自己的脸,“对不起,我要去换衣服了!”
还没等记者抓住我,我已低头冲出人群,莫妮卡也紧跟在我身边。一路跑过断桥,脱离了摄像机的视野。莫妮卡一边跑一边笑,从此对我刮目相看。其实我也看不懂自己,怎么突然有如此大的勇气,变成了救人英雄?
逃进西湖边的一条小路,有许多小服装店,我随便买了一套衣服,在更衣间擦gān身体换了上去。莫妮卡带我走进一家美容院,并排躺在两张台子上,服务员给我们洗头chuī头。她的一头栗色长发很是显眼,连服务员都夸奖她的漂亮。我转头看着她躺下的样子,闭着眼睛宛如童话里睡着的公主,却又带着二分之一东方血统,像迁徙在丝绸之路上的古典女子。
忽然,她转头看着我的眼睛,会心地笑了起来。“高能,你太让我吃惊了。”
“我自己也很吃惊。”
她眨着诱人的大眼睛说:“我现在都有些崇拜你了,你从小就喜欢游泳吗?”
“不,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会游泳。虽然遗忘了记忆,却无法遗忘游泳的技能。”
躺着洗头的感觉很舒服,我不禁也闭上眼睛,想起那个困扰了我半年的梦——最近的梦里我总是跳到水中,一度怀疑自己是否有自杀倾向,但现在看来不可能,那个梦绝不是跳水自杀,因为我水xing极好,本能会驱使我在最后时刻浮出水面,所以我即便决心自杀,也不会选择死在水里。
那梦中的qíng景代表了什么?
在美容院里躺了一个钟头,出来时焕然一新,不再是昨天灰头土脸的模样。莫妮卡上下打量着我说:“嗯,其实你还是有很大空间改变形象的。”
“重要的不是形象,而是心qíng。”刚刚有了一些改观,我的qíng绪又莫名其妙地低沉了下来,“如果心qíng不好,再好的形象都没有用。”
“你有很重的心病。”
“是,我必须要找回自己的秘密,找回失落的记忆,否则我的心病永远难以根治。”
又在杭州逛了两个小时,她大包小包地采购了不少东西,有茶叶、丝绸等特产,也有大商场里的衣服鞋子,于是我兼职成了她的搬运工。
傍晚,我们到汽车站买了票,坐上回上海的长途巴士。
车子驶入夜色弥漫的沪杭高速,我只看到远方的星空,在天际线上神秘地闪烁,心qíng与来时完全不同,那时是忐忑不安,现在却已发现了许多秘密,虽然不知离真相还有多远,但至少进入了一个新的世界,曾经诱惑并几乎毁灭我的世界。而坐在身边的这个混血女子,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她又有多少谎言和真实呢?
“莫妮卡,你是怎么来杭州的?”
“奇怪,我不是回答过了吗?我是坐火车来的。”
但在她的眼里,我读到了另一个答案:“怎么又提这个问题了?我是坐你后面的那班长途巴士来的,但这不能告诉你。”
“你在撒谎。”
“What?”
她明明就是在装傻,我看到她的心里在说:“我哪里说错了被他发现的?”
“你没有说错,但我确实发现了。”
这句话令她更加惊诧,摇着头说:“我,我听不懂,我确实坐火车来的啊。”
莫妮卡的眼睛泄露了她的心里话:“他在发什么神经?难道他有帮手在暗中调查我?”
“不要乱猜,我可没有什么帮手,我从来是独来独往。”
这下她终于慌了,尴尬得一塌糊涂,瞪大眼睛,再也不加掩饰地说:“God!你怎么知道我心里想的话?”
“嗯,刚才说到现在,只有你这句话是真的。”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好的,高能,我承认我来杭州没有坐火车。”
“你坐的是长途巴士,就在我坐的那辆后面一班,昨天上午跟踪我到了汽车站。”
莫妮卡仰起头沉默许久,立体的脸庞在黑暗的车厢中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然清晰,“好吧,你说的没错——刚才我对你说谎了,SORRY!”
“昨天,你还对我说了很多谎。”
“你怎么知道的?不,你绝对不是一个人,你的背后肯定还有一群秘密的人。”
我苦笑了一声,“我何必骗你?你才是第一个帮我调查的人,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些事。”
“不,不可能。”她低下头想了想说,“那你再问我几个问题。”
“请看着我的眼睛。你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什么人?”
“他是一个阿拉伯人,我在哈佛读书时认识的,谈了半年就分手了。”
但莫妮卡的眼睛却告诉我:她的第一个男友是台湾人。
我摇摇头说:“不,应该是台湾人。”
“你!”
她惊讶地看着我的眼睛,却说不出半句话。
“继续说下去啊,关于你的第一个男友。”我一下子变得那么沉着冷静,甚至有些yīn险狡诈,几乎都不认识自己了,“对不起,我对你以前的隐私没兴趣,你也可以不回答我的。”
“好吧,刚才我骗了你,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是台湾人,他是我的高中班长。”
但这句话依然是说谎,莫妮卡内心的话却是:“他是我在从台湾回美国的飞机上认识的,后来正巧成了我在哈佛的同学,我不相信高能连这个都能查到。”
我随即复述了她的心里话:“你们是在台湾去美国的飞机上认识的,又一起在哈佛读书,但你不相信我连这个都能知道!”
她又发愣了十几秒,“是,我绝对不会相信,除非亲眼见到你说出来!高能,今天从你跳下西湖救人的那一刻起,你就太让我感到吃惊了。你天生就和一般人不同,你是不是掌握了某种魔法或巫术?”
“这是我的秘密。”
一道光she入黑暗的车厢,骤然照亮莫妮卡的脸,她仿佛发现了另一个我。盯着我的眼睛,“你的身上有许多个秘密。”
她的眼睛告诉我:她没有撒谎。
“那你的秘密呢?”
我惊讶于自己的成熟,竟能反客为主掌握主动,将她一步步bī入陷阱。
莫妮卡心烦意乱地把头转向窗外,逃避我的目光,“以后再告诉你吧。”
车窗外的夜依旧深沉,黑暗中所有的yīn影都在飞速后退,一如以往无边无尽的时光。
三小时后,大巴驶入了上海的汽车站。莫妮卡匆忙地走在前面,而我则帮她拎着大包小包,当了一回总裁助理的助理。
出站经过一条人行隧道,有个流làng歌手坐在隧道里,孤独地弹着吉他:“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láng/走在无垠的旷野中/凄厉的北风chuī过/漫漫的huáng沙掠过/我只有咬着冷冷的牙/报以两声长啸/不为别的/只为那传说中美丽的糙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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