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好脆弱。
我也在死亡线上挣扎过,却在昏迷一年之后活了下来,即便丢失了全部记忆,我仍是一个幸运儿。再也忍受不住,痛苦地关掉了电视。
从包里拿出那张光盘——神秘人快递给我的光盘,放进了电脑光驱。
这回不再需要耳机了,关上房门打开音箱,在漫漫长夜里听那个男人对我说:“亲爱的高能,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谁,而你自己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谁?
第二天。
清晨,与往常一样匆忙起chuáng,却发现父母还在睡觉。不想打扰他们,悄悄出门买了早点,在拥挤的地铁车厢里吃完,睡眼蒙眬地赶到公司。
奇怪,今天的电梯居然没人,到十九层飞快地跑出去,发现公司玻璃门敞开,前台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疑惑地进去刷卡,才发现还不到八点钟——竟比正常上班时间早了一个钟头。
真要昏倒了,我犯了一个堪称弱智的低级错误——清晨起chuáng看错了时间!比平时早起了一个钟头,也怪我的手表刻度不清楚,早上醒得迷迷糊糊,还以为要迟到了。
公司应该九点钟上班,最勤快的同事也不过提早半个小时,现在却变成了我第一个到。摇着脑袋走进公司,偌大的办公室果然空无一人,所有的电灯还未打开,显得比往常昏暗一些,还闻到一股奇怪的气味,悄然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
困倦的我揉着眼睛,刚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却发现电脑还在滚动屏幕保护。昨天下班明明关机了啊?疑惑之时,突然意识到头上晃动着一个黑影,不经意地轻轻一推,竟摸到一条人腿。
我立时从椅子上重重摔倒,趴在地上再也不敢起来,恐惧地看着上方——
人,一个人,一个男人。
他正悬挂在我的电脑上方,脚底离桌面不过一尺之遥,地上还有一张被打翻的椅子。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至今想来还心有余悸:清晨八点空旷的办公室里,一个男人的身体挂在半空中。他还穿着完整的西装西裤,整个人却已经完全僵硬了,如同服装店里的假人模特。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可辨一串绳子,连接在他的脖子与天花板之间。
一个男人上吊自杀了。
愿他在另一个世界安息,而这个男子的自杀地点,选择在了天空集团中国分公司销售七部本人高能的办公桌正上方。
目瞪口呆地站起来,屏住紧张到极点的呼吸,几乎以90度仰起脖子,看着悬挂在我头顶的男子。刚才不幸碰到了他的腿,使他仍然在半空中微微晃动,仿佛过年时悬挂在窗前的一串腊鸭。
不是在拍电影吧?紧张地看着四周,办公室依然空旷寂静,只有我和吊在上面的男人。
跟着他的脸的方向转了两圈,终于喊出一个名字:“陆海空!”
他不会再回答了,因为我看到的,是一张死人的脸。
吊死鬼的脸。
销售六部经理——陆海空自杀了。
整个上午,公司都没正常办公,警察赶来处理现场,所有员工都被赶到其他办公室,连总经理也不能进来。只有我作为发现死者的证人,陆海空又吊死在我的桌子上,留在现场被警察盘问了半天。幸好保安证明我是早上七点五十五分走进大楼,否则就要被送进公安局了。
可怜的陆海空依然吊在半空晃悠,警察小心地拍照取证——可以确定陆海空半夜潜入公司(已被电梯监控录像证实),悄悄打开我的电脑,不知什么原因弄来一根粗绳子,把一张椅子放到我的桌子上,踩上去将绳子挂住空调出风口,再把自己的脖子套在绳索中,最后蹬掉脚下的椅子,双腿悬空吊死在我的电脑上方。
经过警察的分析,陆海空的自杀过程非常诡异,一定死得极其痛苦,在咽喉断气窒息死亡的同时,颈椎骨也几乎折断。
他是死给我看的吗?
现场全部勘察完毕后,警察基本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才把僵硬的尸体从绳子上放下,蒙上白布运出天空集团。
我的电脑也被警察搬走了,很可能与陆海空的死亡相关——简直像一部推理小说的开头,他gān吗半夜里潜入公司,放着那么多电脑不动,偏偏要打开我的电脑?他究竟要在我的电脑里找到什么?又为什么吊死在了我的办公桌上?为什么不是别人而是我?
当警察全部撤离公司,员工们才陆续回来正常办公,但个别胆小的女孩吓得逃回了家。大家一进来赶快打开窗户,让死人残留的气味尽快散去。然而,销售七部只有我一个,侯总、老钱、田露他们都留在外面,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我,好像我身上已传染了死者的瘟疫。
我仍痴痴地站在自己的桌子边,艰难地仰头看着天花板,仿佛还有一具尸体吊在那里,随着办公室里的气流微微晃动……
中午,十二点整。
陆海空的诡异自杀已取代地震,成了我们办公室的话题重心。
午餐都是员工自行解决,大多到楼下吃快餐,通常几人结伴而行。本来我都跟着大家一起午餐,但后来他们都不叫我了,我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凑上去。最近都是独自一人午餐,也不敢去同事们常去的地方,被他们看到很没面子。
脑中仍晃动着吊在半空的陆海空,回想最近他对我的反常表现,尤其是昨天和我说话时的诡异眼神,让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也许都是他将要死亡的先兆?
心神不安地下楼,照旧没人来招呼我一起吃饭,只能避开他们绕到大楼后面。那里有条狭窄的马路,两边是还未被拆的老房子,开着许多便宜的小餐馆,附近商场的营业员和保安,还有快递员和出租车司机们经常来光顾。
形单影只地走进兰州拉面馆,qiáng迫自己吃起一碗热腾腾的牛ròu面。当我低头搅着面条时,忽然感到前方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可我的双眼仍然只盯着面条。
二分之一秒的瞬间,我骤然抬起头来,硬生生地看到了对面那双眼睛。
就是他!
与我相隔两个桌子,有个男人坐在那里,手里也端着一碗面,双眼却紧紧地盯着我。
他是WHO?
那个人依旧紧盯着我,但当我也抬头看着他时,他的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慌张。
然后,那件异常古怪的事又一次发生了。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在说话,通过光线she入我的瞳孔,并直接传递到我的大脑里——“该死!被他看到了!”
能够确定无疑的是,在这一两秒钟的刹那,那个男人绝对没有动过嘴巴。
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把这句话传递到了我的眼睛里,也没有通过我的听觉器官,而是直接让我的大脑感知到了这句话:“该死!被他看到了!”
这不是幻觉。
是他的眼睛在说话,说的是他的心里话,被我的眼睛准确无误地看到了。
但是,那个男人立刻躲避了我的目光,并低下头继续吃他的拉面。
满腹的狐疑让我不得不站起来,放下面碗走到他跟前,鼓足勇气问:“对不起,先生。”
那个男人缓缓抬起头来,茫然道:“怎么了?”
我趁着这个机会仔细端详他的脸,看起来四十岁,长相并没有什么特点,穿一件普通的衬衫。我确信自己没见过他——至少在我苏醒后的半年里。
“请问,我们认识吗?”
他摇了摇头回答:“不,我们不认识。”
“可你刚才在盯着我。”
我真为我的勇气自豪,平时根本不敢这么对人说话,尤其是眼前这个四十岁的陌生男人。
“不,我只是正好看到你,觉得你的发型不错,所以多看了你两眼。”
真是个拙劣的谎言,我这个头发是上礼拜花了十块钱剪的,我自己都觉得很一般,怎么会有人说不错呢?除非他的视力有严重问题。
但我也不知该怎么问下去,毕竟法律没规定不能多看我两眼,而这个男人的眼神又让我害怕。
我只能低头遗憾地说:“对不起。”
他低下头继续吃面,我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脑中却浮起陆海空的眼神,想想又把头抬起来,却发现对面那个男人不见了。
心里咯噔一跳!匆忙走到他坐过的桌子前,发现他那碗面几乎没怎么动过。
显然不可能从空气中蒸发,一定是趁着我低头的时候,扔下面碗逃之夭夭了。
愤怒地用拳头打了一下墙壁,后悔刚才为什么不盯紧他。
离开兰州拉面馆,回公司的路上,努力回想那个男人的脸,是否在哪里见过他?接着想到昨天那张神秘的光盘,但感觉那张光盘里的声音不太可能是这个男人的,录音里的声音听来要年轻许多。
他是WHO?为什么要盯着我看?又为什么要对我说谎?
陆海空的脸又浮起来了。
午休后回到公司,侯总召集我们开会。
虽然总共只有七个人,但他摆出一副公司大会的架势,大声训斥每个人,就连老钱这样的老油条都没能逃过。
“请大家不要受到陆海空自杀的影响,他是销售六部的经理,虽然死在我们的办公区域,但和销售七部没有任何关系!看看上个月的销售报告,我们是销售部的倒数第二名,去年这个时候我们是第几名?第一名!我不能容忍这种退步,你们让我蒙受了奇耻大rǔ!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每个人都必须发言。”
面对侯总咄咄bī人的qíng绪,大家都面面相觑不敢说话,好久才有个男同事说:“侯总,现在美国次贷危机对公司的影响很大,许多客户对美国的出口陷入困境,他们手头的资金都非常紧张,所以我们的销售也遇到了困难。”
“是啊!”老钱终于说话了,“像我做的一笔业务,老早就给客户jiāo货了,但现在都没把款收回来,就因为客户资金周转不灵,要等他收到美国订单货款,才能把钱打给我们。”
“不要qiáng调理由!”侯总气得拍了桌子,“我知道很多出口企业都受到了美国经济危机影响,但这绝不是开脱的借口。我们是天空集团,世界500qiáng——不,是世界前50qiáng,最新的排名是第48位!天空集团的目标是做到全世界的No.1!没有责任心,没有敬业jīng神,怎么可能做到No.1?”
散会后每个人都咒骂侯总,老钱兜出他的老底,说怪不得侯总结婚十年都没生小孩,显然是太缺德遭了天谴——也许我也遭了天谴,自从醒来以后的半年,我连一笔生意都没做成,营业收入至今为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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