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_蔡骏【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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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追悼会安静了下来……

  角落里传出不知谁的声音:“唉,明远还活着吗?”

  从此,何清影不再欠司家qíng分,儿子也不跟他们来往了。

  这年秋天,司望开始变了。

  家里没有热水洗澡,何清影都是带儿子去单位洗的。当她走出单位浴室,头发还没gān透,自然披到两肩,透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诱惑。有个中年男人向她投来邪恶目光,司望恶狠狠盯着那家伙,他尴尬地说:“小何,这是你儿子?”

  “是啊,局长。”何清影勉qiáng挤出笑容,拉着司望的袖管,“望儿,gān吗这样盯着人家,这是我们邮政支局的局长,快点叫伯伯!”

  司望固执地摇头:“先让他管好自己的眼睛吧。”

  何清影明白儿子的意思,也不想跟他争论,低头叹气,收拾脸盆里的毛巾与洗发水。

  他不准任何人靠近妈妈。

  十一长假,何清影每天要去邮局值班。有天晚上,新来的支局长让她留下来,带去餐厅吃饭,qiáng迫给她灌酒。他说知道了何清影的困难,丈夫失踪生死不明,一个人带着小孩很不容易,每天有高利贷债主找上门来。局长准备升她为柜台组长,这样收入能提高一倍,说不定就有还债的希望。他称赞何清影的美貌,这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只要稍微打扮一下,走在街上就很迷人。她忍着不敢拒绝,直到喝得晕头转向,而他说要去宾馆休息。何清影站起来要走,却被qiáng行拉住……

  子夜时分,她才回到家里,头发凌乱不堪,衣领上沾着浓郁的酒气,嘴唇青紫,脸色苍白得吓人。儿子还没睡觉,一直焦虑地等待妈妈回家,立即扶着她躺下,倒来一杯热水:“妈妈,你怎么了?”

  “望儿,我没事,早点睡觉吧。”

  司望给妈妈盖上厚厚的被子,刚要关掉卧室的台灯,却发现她的下巴有道深深的血痕。

  “是那个混蛋吗?”

  “大人的事qíng……小孩子……不要管……”

  话还没说完,司望已看到她眼中噙着的泪水。

  “妈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紧紧抱着妈妈,几乎要把两个人的骨头压碎,直到她喘不过气地说:“望儿,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我没有……望儿……我没有……”

  司望亲吻她的前额:“妈妈,你放心吧,不管发生什么事,望儿一定会挣钱养你的!”

  第二天,何清影发高烧躺在chuáng上,后来才知道这天出了大事。

  还是同事们告诉她的——司望冲到妈妈上班的邮政支局,正好看到猥琐的支局长,九岁男孩不知哪来的血气,直接从柜台边抄起一个算盘,对准那家伙头上扔过去……

  他的脑袋开花了。

  出事以后,何清影先是愤怒地责骂儿子,又拿起扫帚重重揍了他一顿,最后却把他抱在怀中亲吻:“望儿,妈妈知道你最爱我了!谢谢你!但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她再也不能去邮局上班了,被迫递jiāo辞职报告,砸掉了十几年的铁饭碗。

  不久,谷秋莎突如其来地敲响房门,从此夺走了她的望儿。

  平安夜。

  何清影在这栋大房子前,痴痴地站了三小时,双腿麻木了好几次,脸颊快被冻僵了。

  二楼有道窗帘突然拉开,儿子尚未发育的脸,像幽灵反she着灯光,谁看到都会不寒而栗。

  她仓皇躲进树丛,像女鬼隐入坟墓般逃跑了。

  第十六章

  1995年,申明与谷秋莎的结婚新房刚装修好,试用新买的热水器,两个人挤在大号浴缸里,给彼此的脸上涂上泡沫,看着蒸汽缭绕氤氲地升起,真想永远这么浸泡下去……

  “秋莎,你说什么是绝望?”

  “绝望?”她摸着未婚夫下巴的胡子茬,已被热水浸得软软的,“gān吗问这个?亲爱的,你的未来充满希望。”

  “昨晚做了个噩梦,好像不是什么好兆头。”

  “申明,最绝望的莫过于失去最珍爱的人。”谷秋莎深深吻了他一下,“就是你。”

  一个月后,申明被杀。

  什么是绝望?

  其实,谷秋莎从来都没有答案。

  几个月前,望儿刚来她家的时候,她好几次亲手给这男孩洗过澡。在家里最大的按摩浴缸里,在足以让一个小孩子游泳的泡沫与热水中,谷秋莎发现他的背后有块浅红色的伤疤。她用浴球仔细地清洗着,才确认这并不是伤疤,而是生下来就有的胎记,正好是在偏左的后背心位置。这块胎记形状也很奇怪,是一道长约两厘米的直线,细细的真像是刀伤口子。

  仿佛有人用尖刀直刺入后背,正好刺碎了心脏。

  忽然,谷秋莎想起小时候的一个传说——人身上的胎记是前世被杀害时留下的伤口。

  自己的心脏也绞痛起来,疼得她咬紧牙关几乎要尖叫,抱住浴缸里的望儿,抚摸着他luǒ露的胸口,并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倾听男孩胸腔里头快速的心跳。

  “妈妈,你怎么了?”

  泡在热水里放松的望儿,疑惑地看着满脸泡沫的她,谷秋莎却死死地搂着他说:“亲爱的,我要你好好地活着!”

  她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半边身体浸在浴缸里,眼前一阵恍惚,泛起十年前缭绕的蒸汽——在谷秋莎与申明的婚房大浴缸里,两个人被热水泡得发红的身体。

  2006年,1月。

  那是个寒风刺骨的清晨,望儿清晨六点就起chuáng了,打开客厅里的家庭影院系统,播放一张正版CD。随着幽暗深沉的前奏开始,整栋别墅响彻一组jiāo响乐,如黑暗水流汹涌迂回,大提琴声部模仿孤舟划船的动作,循环往复如同迷宫,艰难靠近一座萧瑟突兀的小岛,濒死体验般浮现……

  谷秋莎被这声音吵醒,披着睡袍惊慌下楼,才发现望儿独自坐在客厅,目光yīn郁地看着电视机,屏幕闪烁一片雪花,很快变成五张油画滚动播放。

  每个画面中都有座被海水包围的孤岛,怪石嶙峋地突出于水面上。让人绝望的铁灰色天空下,一叶小舟正接近岛屿,船头独立一个神秘的白衣男子。

  “望儿!”她几乎尖叫起来,扑到男孩面前,晃着他瘦弱的肩膀,“你在听什么?”

  “死之岛。”

  “一大清早的,你疯了吗?”谷秋莎又摸了摸他的衣服,“你不冷吗?”

  男孩茫然地摇头,而她扑到音响跟前想要关掉,却不知遥控器在哪里。qíng急之下,连总电源都找不到了,jiāo响乐依旧响彻这间大屋,如尖刀不断刺入耳膜。

  “船上这个男人——代表死神。”

  “快把它关了!”

  “秋莎,你知道冥河吗?”他不待谷秋莎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人死以后,yù入冥界者,必先渡此河,但需要付出摆渡钱,否则会被摆渡人夏隆抛入河中。冥河的水质轻于人间,除非借由冥界之舟,否则人之ròu身不可能渡过,即便鬼魂在冥河中也会融化——这是古希腊传说。”

  “你在跟我说什么啊?”

  谷秋莎浑身起了冷战,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冲到墙边扭开空调。

  “在《死之岛》的油画里,船头矗立的夏隆象征男人,幽暗的小湾代表女人,海水就是孕育万物的子宫,柏树则是制造十字架的材料……这是勃克林在1880年至1886年间的五幅画,他是一位深深眷恋着死亡的大师。”

  “望儿,这不是你应该说的话!”

  此时此刻,她对于这男孩只感到陌生与恐惧。

  “而你正在听的这首音乐,是俄国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的作品,灵感来自于这组《死之岛》。”

  终于,她找到家里的总电源,果断拉下了电闸。

  几小时后,谷秋莎忐忑不安地来到公司,刚想要打电话给私人医生,预约治疗自己的神经衰弱,却发现银行账户里的资金只剩下几百块钱了。

  同一时刻,检察院来人闯入集团总部,查封了所有账目与资料。第二天,全国各地的培训点在一夜之间关门,各大报纸刊登消息——尔雅教育集团涉嫌黑幕jiāo易与贿赂丑闻。

  七天后,尔雅教育集团宣布破产。

  谷家各处的房产,作为银行贷款的抵押物行将被法院查封。路中岳向谷秋莎提出离婚,她眼皮不眨地签字同意。办理完离婚手续,她才发现路中岳在香港持有一家公司,集团出事前的两个月内,陆续有五千万元辗转数家离岸公司,最终作为投资款打入了那家公司账号。

  在路中岳收拾行李离开谷家那天,谷长龙在别墅门口抓住他的衣领:“我怎么亲手养了你这只白眼láng?”

  “对不起,谷校长,你不再是我的岳父大人了。”

  老爷子两周没有染发,转眼变成了满头银丝,脸上皱纹多了无数,就像七八十岁行将就木的老人,他用尽全力扇了路中岳一个耳光:“忘恩负义的东西!”

  路中岳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无须的下巴泛出红印:“谷校长,一切皆有因果,我会来参加你的追悼会的,再见。”

  说罢,他一脚蹬开前任岳父,坐上崭新的奔驰扬长而去。

  天空飘起了细细的白雪,落到谷长龙的白发上,就像一片片撕碎了的锡箔与纸钱。

  这天是除夕。

  谷秋莎这才从门里追出来,扶起倒地的父亲。风chuī乱了她的头发,就像个一无所有的中年女子,不知该怎样安慰父亲,只能给他披上一件大衣。她早已辞退了菲佣与司机,明天就必须要从这里搬走,家里所有值钱东西都去抵债了。

  望儿穿着羽绒服走出来,这个十岁男孩越发漂亮,寒冬里脸颊冻得红扑扑的,背着个不大的旅行包,沉默地向别墅大门口走去。

  “望儿!”谷秋莎抓住了他的裤脚管,“你要去哪里?”

  他低头看着养母,微微露出悲伤之色:“回家。”

  “我们明天才搬家呢。”

  “回我妈妈的家。”

  “望儿,我就是你妈妈。”

  谷秋莎抛下风雪中的老父,紧紧抱着十岁的小学生,他用力挣脱出来:“对不起,秋莎。”

  “你叫我什么?”

  “天要黑了,快赶不上回市区的末班车了。”他仰头看着飘雪的yīn沉天空,终于再无半点表qíng,“这两天我会再跟你联系的,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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