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_蔡骏【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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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请你吃饭啊。”

  她还是对司望呼来唤去。

  尹玉、司望、曹小姐,一家人似的坐在餐厅,背景还是许多年前的画面,好像回到了旧时电影中。

  老太太拿起筷子说:“哎呀,可惜牙齿不行了,好怀念荣顺馆的八宝辣酱。”

  吃完这顿独特的晚餐,尹玉起身道:“我们要回去了,你一个人好好的哦!”

  “别担心,我不会一个人死在这里的!”

  “说什么呢!”

  尹玉拉住了老太太的手,紧紧晃了晃,却舍不得放下。

  “回去吧。”曹小姐也看了司望一眼,“小朋友,自来水管子里放出来的水,就算最终汇入滔滔的河流,再被自来水厂过滤gān净,但再也不是从你手中流过的水了。”

  “哦?”

  “你早晚会明白的。”

  看着老太太诡异的笑容,尹玉将司望拖出房门,眼前只剩满院落叶。

  黑夜,走出这栋深宅大院,两个人刚骑上自行车,头顶却飘起了雨点。

  “再回去避避雨吧?”

  “既然都出来了,就不要再回去打扰她了。”

  虽然,尹玉嘴上这么gān脆地说,其实心里很想再回去。

  十五岁的少年,十八岁的少女,安静地坐在自行车上,在篱笆墙的yīn影下躲雨,偶尔有小雨点飘到脸上,凉得像针刺一般。

  “其实,你是一个男人。”

  司望打破了沉默,黑暗中她不置可否。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因为曹小姐吗?”

  “她是我最后一个喜欢的女子。”

  尹玉如同老男人说出这句话。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好吧,我们既是最好的朋友,那也没必要瞒着你——我在死后还保持前世的记忆。只不过,我的前世太过漫长,漫长到当我死亡的那一天,我有多么高兴与解脱。”

  少年回头看着篱笆墙里的树梢说:“至少,你很幸运,她还活着,你还能见到她。”

  “其实,我有过许多女人,在上辈子——直到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像最后的堂·吉诃德。只有,她还在。”

  “她是你的妻子吗?”

  “我曾经希望她不是,但后来又希望她是。”

  “听不懂。”

  尹玉仰天苦笑,变得格外悲怆:“再过二十年,你就懂了。男人与女人,分别与分隔,等待与等到,终究太晚了。你不知道,认识她后不久,我就被送到柴达木盆地的荒漠深处,整整三十年啊,天各一方。等我回到这座城市,老得几乎走不动路了。”

  “原来是悲剧。”

  “每个人生都是悲剧。”

  她伸手摸了摸外面的雨点,戴起夹克衫的风帽,踩着自行车脚踏板骑出小巷。

  雨夜的小马路极为静谧,车轮碾过一地金huáng的银杏叶,溅起几滴雨水,路边门牌上是“安息路”。

  他跟在后面大声追问:“你对这条街很熟吗?”

  “嗯,上辈子最后的二十年,是在安息路上度过的。”

  “与曹小姐在一起?”

  “不,她住在路的东头,而我住在西头,相隔有四百米。我带你去看看吧。”

  一分钟后,在淅沥秋雨中骑到一栋大宅前,三层楼的窗里亮着灯光,里头还有不少居民。靠近地面有半截窗户,估计是地下室的气窗。

  “我就住在一楼。”

  尹玉往前指了指,窗帘里传来湖南卫视电视剧的对白。

  他却看着路边地下室的气窗:“你应该没有上辈子的家人了吧?”

  “你怎么知道?”她骑在自行车上叹息,“或许,这辈子也不会有。”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纳兰xing德的《长相思》,缘何念起这个?”

  他却不回答了,踩起自行车掉头时,却看到马路对面的一栋房子,yīn森森地矗立在雨夜中,屋顶上的瓦片掉落,墙壁也斑驳不堪,窗台间长出了枯huáng杂糙。

  她几乎贴着司望的脑后说:“这是一栋凶宅,已经许多年了,因为产权搞不清楚,所以也没有人再住过。”

  “凶宅?”

  “让我想一想——年少的事都很清楚,反而老了就有些模糊……对,那是1983年,像现在这样的秋夜,下着连绵细雨,发生了一起凶案。主人原是一位著名的翻译家,20世纪70年代上吊自杀在屋里,整栋房子被一个造反派头子占据。后来,这个混蛋非但没被清除,反而提拔到某机关当了处长。1983年,他神秘地死在家中,据说喉咙被碎玻璃割断了。当时有许多猜测,有人说他是被房子原来主人的鬼魂杀死的,也有人说他作恶多端,引来受害者的家属上门报复杀人。警察调查了很久,最后也没结果。”

  司望推着自行车走上台阶,伸手抚摸这栋房子,从紧锁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到几乎烂透了的木头信箱,还有几近掉落的门牌。

  安息路19号。

  他的手指滑过这块黑色铁皮,尹玉生出一种感觉,飞速传递到神经元——这栋凶宅,与这个少年,存在某种关系。

  司望的手如触电般弹开,骑着自行车逃离安息路。

  秋雨密密麻麻地打下来,尹玉骑车跟在后面,直到他家的大槐树下。

  “你快回家去吧!”

  “等一等,有些事要跟你说。”

  躲进楼下的门dòng,他紧张地看着四周,大概是担心被妈妈或邻居发现,怕误以为他和这假小子在谈恋爱?

  “司望,你不是拜托我寻找一个叫路中岳的逃犯吗?上个月,我有了新发现!你的直觉很准——还是在南明路,新造的商铺区,有个门面极小的音像店。我去过几次都是店门紧闭,好不容易有次开门,卖的全是各种老片子,有香港武侠片,20世纪80年代的琼瑶片,还有苏联与东欧的老译制片。店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不清脸部特征是什么,总之是平淡无奇的一张脸,很容易在人群中淹没,不过额头上有块浅浅的印记。我从他手里买了一套《莫斯科保卫战》,而他也没怎么点钱,随意给我找零。他从头到尾都在吸烟,短短几分钟内,至少抽了两根。他有个巨大的烟灰缸,密密麻麻的烟头。”

  寒冷雨夜中,司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全然不顾地继续说:“大家都习惯在网上听音乐看电影了,很少有人来光顾他的音像店,不知为何还能经营至今。有一晚,下着倾盆大雨,我独自披着雨衣在荒野乱逛,你知道男生都没我胆大。南明路上空无一人,我却看到音像店里走出来一个,撑着硕大的黑雨伞,穿过马路向旧工厂走去。我好奇地跟踪,大雨掩盖了我的声音与踪迹。这人就是神秘的店主,他对地形非常熟悉,雨夜中也没迷路,很快到了所谓魔女区,身手敏捷地钻入地道。我躲在外面观察,足足守了一个钟头,他都没再出现过,宛如通过地底穿越去了清朝。等到我又累又饿,只能回学校宿舍睡觉去了。”

  “你被他发现了吗?”

  “应该没有吧。”尹玉欠身没入yīn影,“我会隐身术,你信吗?再见。”

  雨一直下。

  第十一章

  2010年,huáng海总觉得对自己是命犯太岁。

  年初,他排了半个钟头的队,买到两张IMAX-3D版《阿凡达》电影票。

  第一次请何清影看电影,平常面对罪犯游刃有余的他,这下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幸好最担心的事并未发生,她没有提及司望,想必是瞒着儿子出来,跟huáng海坐进拥挤的电影院。

  他买了几大包零食与饮料,结果在影院里一点都没吃,又怕让何清影带回家被司望发现,只能在路上拼命地吃光了。

  一阵风chuī到她脸上,头发散乱着让人浮想联翩,何清影已经四十岁了,却丝毫都不显老。huáng海磨蹭着拉住她的手,第一下微微反抗,很快就乖乖顺从了。她的手心好凉啊,摸着仿佛一具尸体,就像在验尸房里的感觉。原本还聊得好好的,两个人霎时安静下来,彼此不看对方的眼睛,肩膀却渐渐靠在一起。

  三年来,huáng海帮助她的小书店,每天时不时会路过看几眼。要是她家里遇到什么事qíng,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甚至电视机坏了都能修好。

  倒是司望跟他的关系越来越僵了。

  chūn节过后,他带着司望来到清真寺门口。正好有人在卖切糕,huáng海买了一小块塞进他手中,坐入车里说:“我想跟你说件事qíng。”

  “又遇到新的棘手案子?”

  “不,最近的案子全破了,我想跟你说的是——”这个中年男人不知所措,抓着后脑勺,一字一顿地说,“司望同学,你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如果,我做你的爸爸,你会答应吗?”

  少年推开他跳出警车,将吃到一半的核桃玛仁糖扔到地上,飞快地向苏州河边跑去。

  天,好冷啊。

  从此以后,huáng海再没单独与何清影见过面。

  chūn去秋来……

  星期日,细碎雨点打着车窗玻璃,南明路上此起彼伏的楼盘,让人难以回忆起十五年前的凶案,尽管再往前几百米就是南明高中。

  “臭小子,是谁告诉你这里有线索的?”

  huáng海警官抓着方向盘,雨刷擦过挡风玻璃上的流水,眼前是条朦胧萧瑟的长路,似乎通往异次元空间。

  “秘密线人,我必须要保护她哦!”司望坐在副驾驶上,“相信我吧,我是特别的人,你明白的。”

  这是辆伪装成私家车的警车,前盖上溅满了灰尘与泥土,昨晚他刚驾着这辆车从外地抓回一个杀人犯。只睡了不到三个钟头,司望就敲开他的房门,说发现了路中岳的线索,又不告诉他具体qíng况,只说到那里就明白了,还特别关照别让妈妈知道。

  “司望同学,你的特别只对我有意义。”

  车子停在商铺跟前,所谓的音像店只有一扇门,连店名都没有,隐藏在足浴店与洗发店中间。若非挂了张国荣的《chūn光乍泄》的海报,没有人会注意到。

  雨,越下越大。

  huáng海穿着一身便装,嘱咐司望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必须老实坐在车里。他下车敲了敲店门,便直接推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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