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_蔡骏【完结】(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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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他忐忑不安地等在小阁楼,终于看到柳曼幽灵似的爬了上来。

  柳曼劝他不要再跟张鸣松见面,更说要陪他去公安局报案,要把张鸣松这个败类抓出来。马力却无声无息地绕到她背后,戴上手套,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毒药,qiáng行给她灌了下去。柳曼毫无心理准备,喝到肚子里一大口,都没办法呕吐出来。马力慌张地逃出小阁楼,把门外面的cha销反锁。

  柳曼敲打着阁楼的房门,足足过了几十分钟,马力蜷缩在图书馆的地板上,直到再也听不见楼上的声音。

  这天晚上,他离开寝室的时候,在chuáng底下点了支香,其中带有迷药成分,能让人睡得特别沉——以至于他偷偷跑出去杀人,又无声无息地回到寝室,未被室友们发现过。

  第二天,清晨六点,他才看到横躺在图书馆屋顶上的柳曼。

  刹那间,他吓得几乎灵魂出窍,第一反应是她还活着?

  然后,申明老师爬到屋顶上检验尸体——马力又冒出个念头,不是大家都在疯传申明与柳曼有不正当的关系吗?何况昨晚他们确实单独在一起过,申明老师又是整夜都住在学校,他才是最大的犯罪嫌疑人吧?

  于是,就在这天傍晚,趁着申明老师在食堂吃饭的空当,马力偷偷闯入他的寝室,在大橱顶上放置了剩余毒药的瓶子——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到自己了。

  不久,警方搜查了这个房间,并将申明老师作为杀人嫌疑犯逮捕。

  十三天后,申明死于魔女区。

  他不知道是谁杀了老师。

  但是,这个秘密埋藏多年之后,马力依然认为是自己捅了第一刀。

  保时捷卡宴已停在张鸣松家的楼下,他坐着电梯冲上七楼,发现画有共济会标志的房门,居然留了道门fèng没关紧,里面露出灯光与热气。

  推开虚掩的房门,马力踮着脚尖走进卧室,才看到被扔在地板上,由尼龙绳五花大绑起来,赤身luǒ体的张鸣松老师。

  “你是——”

  那么多年未见,张鸣松忘记了马力的脸,而他自己的这张脸,却从未在马力脑海中模糊过,哪怕已过去了十九年。

  “张老师,你还记得我吗?1995年,是你帮助我考进了清华大学。”

  “马……”

  “是,我叫马力,我的班主任是申明老师。”

  张鸣松眯起眼睛辨认,略微点头:“你怎么来了?”

  “有人给我打了电话。”

  “是司望!”张鸣松咬牙切齿地喊出这个名字,“他让你来救我吗?”

  马力停顿片刻,却摇摇头:“不,他让我来杀你。”

  “什么?”

  “杀死柳曼的人,难道不是你吗?杀死申明老师的人,难道不也是你吗?”

  “想起来了,是你杀的吧?也是你陷害申明的吧——那瓶毒药?”张鸣松在地板上扭动着雪白的身体,“不过,我可从来没让你杀过人!”

  “那么多年来,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除了被我杀死的柳曼,就是申明老师!”他忍着没有流下泪水,出门时就已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在张鸣松面前露怯,“当他的灵魂出现在我面前,当他附身在那个男孩身上,我就知道这一天终将到来,只是这十九年等得也太漫长了。”

  “你说什么?申明的灵魂还在?那个男孩?”

  张鸣松瞪大眼睛,马力却狂笑起来:“是啊,他真的做到了!太了不起了!将你们这些抛弃了他,陷害了他,让他绝望无助,将他置于死地的人们,一个个都送入地狱!”

  “司望?你是在说他?”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蹲在这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面前:“张老师,十多年来我始终在做一个梦——就是杀了你。”

  马力起身去了厨房,找到一把锋利的刀子:“我真的好恨自己啊,要是早些年就能杀了你,或把你的丑事公之于众,就不会有更多的男生,像我的人生一样被你给毁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我以为只要能上得了名牌大学,就算受到天大的委屈也不算什么,其实我已经丧失了一切!”

  刀尖,冰冷的刀尖,横在张鸣松的咽喉。

  他的手指却在颤抖,无论如何都切不下去,虽然在梦中重复了无数遍,包括杀人后鲜血四溅的画面。

  毕竟,毒死一个人,与亲手拿刀杀死一个人,感觉完全不同。

  “该死!”

  刀子却掉到了地上,马力抽了自己个耳光,将近二十年过去,怎变得越发懦弱?

  “小子,不要手软,杀了我吧!”想不到的是,张鸣松却主动哀求起来,“我的学生司望,他已拿到了所有证据,明天整个学校都会知道了,即便校长与老师们不相信,也会有人去调查那些早就毕业的男生,到时候只要有一个人说出口,就会全部bào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是啊,要不是因为我是杀人犯,早就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被警察抓起来不算什么,我怕的是被学校开除,就像申明老师那样,被所有人抛弃——校长、老师、学生、家长……我是南明高中的特级数学教师,培养了无数的高才生,还有十几届的全市理科状元,我是全市教育界最大的明星,每个人都对我毕恭毕敬,哪怕是最傲慢的局长与区长,都想尽办法让他们的孩子来被我补课。”

  马力咬破了嘴唇,重新捡起刀子:“我明白了,司望也早就明白了,你的弱点——名誉!”

  “与其丢失名誉与尊严,遭万人唾骂,不如就这样死了gān净!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吧……来啊,杀了我啊!你还是害怕了吧?所有漂亮的男孩子,都像女孩那样胆小吧。”

  随着张鸣松挑衅般的怒吼,马力手中的尖刀割开了他的喉咙。

  第十一章

  chūn天。

  潜伏在这南方小城有许多好处,第一是空气清新让人身体状态好了许多,尽管还无法恢复男人的能力;第二是可以在街边小店找到修电器的工作,电子工程专业的他可是行家里手;第三是这里看不到通缉令,马路上几乎连警察的影子都没有,更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许多个深夜与凌晨,他依然会从噩梦中惊醒,见到那张二十五岁的脸,风华正茂,英姿勃勃,闪着明亮的目光,随时都要成为万众瞩目的人物。

  路中岳梦见自己被这个人用刀刺死。

  鲜血在眼皮底下奔流,迅速染红整件衣服,倒在街头被众人围观,就像一条被车撞死的中华田园犬。

  每次这样醒来,他都会冲到镜子前,看着自己四十多岁的脸,看着额头与眼角的皱纹,日渐稀少的头发,还有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个人的名字叫申明。

  路中岳第一次见到他,两人都只有十五岁。1985年的南明高级中学,记忆中无比荒芜,除了旁边的钢铁厂,似乎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唯独教学楼与宿舍都是新的,那年头无数人打破头都要挤进去——中考成绩一般的路中岳,通过老爸走教育局的后门,多jiāo了些赞助费,这才被塞进了南明高中。

  申明刚来学校报道,穿着土得掉渣的白衬衫蓝裤子,跑鞋都洗得发灰,书包一看就是旧的,很像别人用剩下来的那种。但他的目光很特别,尽管总是故意躲避别人,但只要一跟人四目相对,就会令对方望而生畏。

  与其他同学相比,他的脸有些过分的成熟。

  他们被分配到同一间寝室,六个室友中就属申明最为寒酸,身上只有几毛零用钱,平常连买根冰棍都舍不得。但他的功课确实好,读书极其勤奋,每晚在蚊帐里挑灯夜战。他的领悟力特别qiáng,老师说的话一点就透,尤其语文与英语更是出类拔萃。除了年轻的数学老师张鸣松,几乎每个老师都很喜欢他。

  相比之下,路中岳就寒碜许多了,若非理科成绩还行,恐怕都有留级的可能。

  他却是申明最好的朋友。

  平时申明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有单独跟路中岳在一起时,才有说不完的话,申明有句口头禅“来不及投胎吗?”让路中岳记忆犹新。任何时候路中岳遇到困难,申明都会出手相助。同样他经济拮据之时,路中岳也会慷慨解囊。

  高二那年,他拖着申明去药水弄打台球,遇到流氓抢劫,申明帮他打跑了那些混蛋,头却被打破血流如注。路中岳陪他去了医院,忙前忙后了一整夜,结果申明被fèng了七针,回到学校只能谎称不小心摔跤。

  那天晚上,申明躺在路中岳的大腿上,双眼清澈地看着满天星斗。他说自己从小没尝过过一天好日子,记忆里都是被人欺负,没有小朋友愿意跟他一起玩,就连写作业的铅笔都是外婆从东家要来的。考进南明高中,他才有机会每天吃到ròu。

  最后,他冷冷地说了一句:“不甘心一辈子就这样过去。”

  高考前夕,申明总是愁眉不展,他填的第一志愿是北大,将要面对全国成千上万的竞争者,心里毫无把握。

  路中岳更在担心是否会高考落榜。

  六月的某一晚,学校对面流làng汉的棚户区发生火灾,路中岳跟着同学们出来看热闹,没想到申明像个疯子样冲进火场,最终变成一团火焰冲了出来,结果救出了一个小女孩。

  路中岳并不知道,不久以前,这个小女孩几乎就被他害死。

  终于,申明得到了被保送北大的机会,成为万中挑一的幸运儿。

  高考过后,他即将奔赴未名湖畔,路中岳留在本市的理科大学读书。在南明路上依依惜别,两人拥抱着大哭一场,申明唱了一首歌,是李叔同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糙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jiāo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那是二十六年前的往事。

  此刻,路中岳是一个逃亡的通缉犯,隐身在人群深处,回想这辈子所有的起伏坎坷,不都是拜这个死于二十五岁的好朋友所赐吗?

  而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另一个人——他叫路继宗,今年十九岁,是路中岳的亲生儿子,唯一的。

  这辈子注定不可能再有了。

  他在这座南方小城隐藏了一年,时不时观察陈香甜与路继宗母子。当年喜欢过的女子,早已不能再看了,差点被自己扼杀的孽种,却如同chūn天的野糙般茁壮——最要紧的是,这孩子的相貌完全遗传自路中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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