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_蔡骏【完结】(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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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钟后,自行车飞驰到这条安静的小路,他用单脚点地眺望四周,路边的银杏越发茂盛,树丛掩盖着几座小洋楼的窗户,偶尔响起清脆的鸟鸣。

  看着那栋沿街的老房子,窗里传出居民刷牙洗脸的声响。紧挨地面的半扇窗户,蒙着厚厚灰尘——他想起了尹玉,还有上辈子的老头。

  忽然,司望转身看向街对面,那栋空关了三十年的凶宅。

  安息路19号。

  跨过狭窄的马路,生锈的门牌快要掉了,门前挂着铁链与大锁。四周没有半个行人,他翻过低矮的围墙,锻炼两年多的身手,翻墙什么的真是弱爆了。踩着凶宅的院子,司望心底泛起一股恶心感,下意识地抬头看着楼上。他从一个破碎的窗口爬进去,晨曦照进昏暗客厅,地上积满灰尘,相比上次来访没什么变化。

  1983年,秋天的雨夜,他的妈妈何清影,在这里杀死了自己的养父。

  墙上的符号与线条依然醒目,只是陈年血迹早已褪色。

  他蒙着鼻子走上楼梯,发觉二楼窗户已被打开,凉慡的穿堂风呼啸而过,似乎扫去了不少尘埃与蛛网。

  第一扇门还是肮脏的卫生间,第二个房间里有着尸体般的大chuáng,直到最后一扇门——何清影童年时的闺房。

  小心翼翼推开这扇门,心头跳起某种熟悉的感觉,就像1995年6月19日深夜。

  二楼的魔女区?

  转身要逃跑的同时,身后chuī来一阵yīn冷的风,某个人影已投she到对面墙上。

  司望无处可逃,正要弯腰转身送出一记勾拳,铁棍已重重地砸到头顶。

  似有某种金属在身体里。

  天旋地转,他倒在肮脏的走廊上,鲜血汩汩地从额头涌出,直到流满自己嘴巴。

  咸咸的,涩涩的,死亡的味道。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在地板上震动着耳膜,努力要把眼睛睁大,却被血水模糊成一团红色,只见倾斜而浑浊的世界。

  有人抓住司望的脚踝,将他拖进小房间,胸口与脸颊与地板摩擦,疼得像火烧起来。

  眼前有个破烂的木柜,摆着几个赤luǒ的木头娃娃,那是妈妈小时候的玩具,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他——是娃娃把自己打晕的吗?

  柜子旁边是小木chuáng,铺着一张薄薄的竹席,还有枕头与毛毯。墙边扔着个行李箱,一大堆吃剩下来的方便面盒子、烧油的旅行炉和大桶的饮用水。

  他用尽全力挪着脖子,再把眼球移动到极限,才看到墙边那面镜子,椭圆形的木头黑框,竟然已被人擦亮了。

  终于,镜中照出一个人影。

  二楼昏暗的房间,锈迹斑斑的镜面颇为模糊,当那人靠近镜子,依稀照出一张男人的脸。

  “路中岳?”

  牙齿之间微微颤抖,有些怀疑和不确定,又因嘴里含有大块血水,听起来含糊不清。

  那个男人从镜子前转身,拉开厚厚的窗帘,探头往外面看了看。他从司望口袋里掏走手机,下楼去检查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这才回到二楼的房间。

  司望的体魄超出常人,额头的鲜血已自动止住,只是脑袋昏昏沉沉,没有爬起来的力气。对方把他固定在一把椅子上,又找出一根结实的绳子,将他从头到脚捆绑起来。

  终于,中年男人额头上的青色胎记,清晰地bào露在司望眼前。

  他喘着粗气半蹲下来,凝神皱起眉头,目光里有些惋惜:“终于又见面了。”

  “你……你……果然还活着……”

  司望说出每个字,脑袋都会剧烈疼痛,几乎就要爆炸。

  “没想到,你竟会主动找上门来,要不是我做通缉犯的八年来,每一夜都风声鹤唳糙木皆兵,耳朵就像兔子般灵敏——或许被绑在这里流血的人就是我了。”

  “你……在这里……等我吗?”

  他托着司望的下巴回答:“我可没那么大胆量!想起四年前的秋天,你带着那个警察来找我,真把我吓出了半条命。”

  “为了huáng海。”

  司望闭上眼睛,自言自语。

  “两个月前,我刚从南方回来。作为被全国通缉的老逃犯,我有三张不同的身份证,却还是不敢住旅馆。这栋小楼是我叔叔的家,差不多三十年前,他被人杀死在楼下的客厅,从此成了凶宅,再没人敢踏进一步——我想你或者警察,都不会想到这个地方的!所以,我感到非常好奇,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6月19日,你不会忘了这个日期吧?”

  终于,司望能完整地说完一句话了。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申明?亲爱的望儿,至少在那大半年里,我还是你的养父呢!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妄想狂,永远在撒谎的小孩子,被你身边的yīn谋家控制着,比如你的妈妈何清影,比如那个叫马力的混蛋,为了夺取谷家的财产,同时也把我彻底地毁了。”

  “路中岳,你应该感激我才对——是我发现了你被谷秋莎药物阉割的秘密。”

  果然触到了痛处,他凶狠地扇了司望一记耳光,又揉着少年的脸颊说:“对不起,你都长到那么大了,有不少女生喜欢你吧?”

  “真的,没想到你会在这里!上午,我先来安息路,对面有申明住过的地下室。而这栋沉睡的凶宅,曾经是我妈妈的家,这个小房间是属于她的,还有柜子上的这些娃娃。下午,我计划要去南明高中,等到晚上十点,就在魔女区度过——宛如申明的一生。”

  “申明的一生?”路中岳古怪地笑起来,“小朋友,你的妄想症更严重了吧?在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了解申明的人了,甚至要比他自己更清楚。”

  “你还知道什么?”

  “1995年的今晚,死在魔女区的地下,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司望这才恢复脸部肌ròu的力量,摆出狰狞的表qíng:“怎么说?”

  “就算申明娶了谷秋莎为妻,就算他成了谷长龙的女婿,你以为他真能成为达官贵人?真能摆脱他那卑贱的出身?无论是谷家还是教育局,从来没有一个人看得起申明。他不过是谷长龙的一枚棋子,为了更放心地让他卖命而已,也可以随时一脚蹬开——1995年,申明被当作杀人嫌疑犯以后,谷长龙不就是这样做的吗?这种事,早一年,晚一年,迟早都会发生。就算他不犯任何错误,光凭所有人的嫉妒,就足够死一千回!”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把申明当作朋友的,也只有我路中岳一个人!”

  “你还把他当作朋友?”

  “直到今天,我依然在想念,我最好的兄弟。”路中岳跪倒在地,对着墙壁忏悔,“对不起,申明,其实我一直为你而高兴,当你被保送进北大,当你说起未婚妻,当你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老师,我知道你快要出人头地了,不用再被人从骨子里瞧不起——但这个世界容不下你这等人,哪怕这辈子再努力,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品学兼优出类拔萃,到头来不过一场huáng粱美梦!人的命运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如果一定要改变,就会粉身碎骨。你不知道,每个人都在私下说:申明嘛,那个私生子、野种,在佣人的地下室里长大,他也配?”

  “私生子这件事,就是你传出去的吧?”

  “高中时代,我一直都对申明很好奇,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人?而你从没提到过自己的父母,更没带我们去过你家。有一次,我偷偷跟踪你,发现你寄人篱下住在别人家,你的外婆只是个佣人。那天,有个中年男人来看你,悄悄塞给你一些钱,还对你说爸爸如何如何。后来,我才发现他是个检察官。”

  “你就是这样挖出了我的秘密?”

  “是啊,但我没告诉过你,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假如,我把你是私生子这件事说出来,你最后的一点自尊心也会丧失,就会从此与我断绝关系。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因此我始终为你保密,包括对你。”

  “但你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路中岳走到窗边抽了根烟,缓缓吐出蓝色烟雾:“1995年,你和谷秋莎的订婚仪式后,我第一次感受到嫉妒是什么。看着你接受所有人的祝贺,那些家伙虽然心里恨你,表面上却恭顺得像条狗,真恨不得趴到地上舔你的皮鞋!你很快就会拥有一切:地位、权力、财富,还有美女,只是不晓得能维持多久。而我呢?我的爸爸也是个官员,可我没多少出息,在快倒闭的工厂做工程师,天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我们一起读高中的时候,从来都是我替你付钱,当我穿着新衣服到学校,你偶尔也会眼露羡慕——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

  “对不起,我该早点考虑你的心qíng。”

  “还有个原因——谷秋莎,自从在你的订婚仪式上见到她,想起我家与谷家可算世jiāo,或许小时候跟她还见过。那天夜里,我梦到了她。然后,我qiáng迫自己不要去想她,但越这样思念就越qiáng烈。于是,我每夜都混在外面喝酒,就这样认识了一个女孩子——想想也算是有缘分,她居然为我生下了唯一的儿子。”

  司望看着他光滑白净的下巴:“你居然还有儿子?”

  “是,他叫路继宗,跟你一样也是十九岁,是个漂亮高瘦的小伙子,会有许多女孩喜欢他的。”他qíng不自禁地笑起来,回头看到司望的眼睛,又板下面孔,“回到1995年吧,我对申明的态度开始逆转了,从心底里讨厌他,尤其当他还关心我的工作与恋爱时,我就希望他从这个世界消失。”

  “于是,你四处散播申明是个私生子?”

  “我只告诉了我们当年的数学老师张鸣松,但我相信告诉他就等于告诉了全世界,因为这个人在内心深处与我同样嫉妒着申明。”

  “你对申明gān的绝对不止这些——比如那封所谓的亲笔信。”

  路中岳把烟头掐灭:“那封信是我写的!只有我能伪造申明的笔迹,因为我俩是最好的朋友,是不是很可笑?我串通了申明在北大的同学贺年,那家伙刚犯了错误而离京,调回本市教育局团委。我们秘密商量好信的内容,由我来执笔,由贺年上jiāo给大学校长谷长龙。”

  “是你杀了贺年吧?”

  “不错,我与贺年共同陷害了申明,而我成了谷长龙的女婿,贺年只得到尔雅教育集团的高管职位。他认为我们之间分赃不匀,扬言要把秘密说出来,因此对我敲诈勒索。于是,我杀了贺年。在他的吉普车里,我把尸体藏在后备厢,开到苏州河边最偏僻的角落。没想到过了两年,居然被你发现了——从此感到你是个可怕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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