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河_蔡骏【完结】(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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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就好了!这是司望的目光深处,唯一能表达的qíng绪。

  1995年6月19日,晚上九点半,小枝想在约定好的时间溜出学校。女生们都是从底楼的一个窗户爬出去的,当她走到窗前,却发现已被木条板封死——因为柳曼之死,学校加qiáng了女生宿舍管理,所有漏dòng都堵上了,老师彻夜守在宿舍门口,她没有丝毫机会逃出去。

  那一夜,欧阳小枝躲在寝室哭泣,听着窗外隆隆的雷雨声,整宿都没合过眼,担心申明老师会不会出事。

  第二天,教导主任严厉的尸体被发现了,无疑凶手就是申明老师。

  全城警察都在抓捕他,可是三天都没消息,小枝悄悄去了趟魔女区,在地下发现了申明的尸体。

  小枝不敢破坏杀人现场,只能跪在水洼里放声大哭。她回到学校把自己洗gān净,在不经意间向学校透露,说申明老师可能去了魔女区。

  十九年后,6月19日,21点30分。

  窗外,雷声滚滚。

  第十六章

  2014年6月19日,21点30分。

  路中岳背着旅行包,走进热闹的七仙桥夜市,越在这样人多繁杂之地,他就越觉得安全,就像隐藏一滴水最好的地方是大海。

  他摸着裤兜里的手机,拨号键决定着另外两个人的生死。

  出门前在安息路凶宅准备了几桶汽油,以及微型引爆装置——最近两个月来jīng心设计的,仅需两台手机与一些废弃的电路板,由A手机号拨出电话,通过B手机引爆,简直可以去申请专利了。这是路中岳唯一擅长的专业,也算当年的电子工程系没有白读。

  整片街区只有一处沙县小吃,门上亮着红色与huáng色的灯,传出沸腾的锅炉声,几个下夜班的洗头小弟,正在吃着蒸饺与拌面。

  他坐下来点了份云吞面,压低目光观察四周——有人从厨房间走出来,疲惫的少年额头上有块青色印记。

  “路继宗。”

  这声音不轻不响,少年疑惑地回头,路中岳刻意把头抬高,以便自己额头上的青斑,在日光灯下更加显眼。

  “是你打我的电话?”

  “是的,你下班了吗?”

  “刚下班。”路继宗坐在他面前,个子比他高了一大块,脸部轮廓还稍显稚嫩,很多人都以为他是高中生,“小枝姑姑有什么事?”

  “其实,我不是什么律师。”

  路继宗沉默片刻,紧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对方的眼神实在是古怪,直勾勾盯着自己,就像要把他的脸看出个dòng来。

  当然,他也不会忽视对方额头上的青斑。

  记得从小妈妈就跟他说过:“继宗,你的爸爸,脸上有块与你相同的胎记。”

  虽然,路继宗从没见过爸爸,但这张脸始终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带着额头上的这块青色印子,就像chuáng头贴着的韩国明星海报,又像外公外婆追悼会上的黑框遗像。

  “你是——”

  十九岁的嘴唇在颤抖,莫名地想起DOTA里的怪物与砍刀。

  路中岳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重新压低自己的脸:“孩子,我是你的爸爸。”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少年藏在桌面下的手,已紧紧捏起了拳头,耳边响起一个粗哑的声音——你的爸爸是个自私的畜生,他根本不希望你活下来,一定要记住外公的话!

  这是小学四年级时,外公躺在病chuáng上临终前,对准他耳朵说的遗言。

  此刻,沙县小吃店里飘过各种调味品的味道,路中岳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继宗,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可我没有看到过你。”

  路中岳在说谎,路继宗同样也没说实话。他的妈妈一直保留着路中岳的照片,偶尔深更半夜也会拿出来看看,但在儿子读初中后就不见了。她焦虑地寻找过很久,其实是被路继宗偷出来烧了。他看着这张“爸爸”的照片,在火焰中卷曲成黑色灰烬,就像亲手把他推进焚尸炉,浑身上下难以言说的快感。

  “对不起,从前我有过妻子,后来才làng迹天涯。”

  “因为,你是一个杀过许多人的通缉犯。”

  幸好这孩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路中岳的神色一变:“是谁告诉你的?”

  “小枝姑姑。”

  听到这四个字,路中岳下意识地把手塞回裤子口袋,随时都想按下拨号键。

  但他控制住了qíng绪,微笑着说:“是啊,他是我的表妹,就是有些妄想症,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随后,路中岳点了两罐饮料,打开一罐递给儿子。少年几大口就喝完了,嘴角淌着水说:“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只想跟你见一面,与你聊聊天,然后再消失。”

  “这些年来,你有没有见过我妈?”

  “我见过,她很想你。”

  路继宗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已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杀了。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所有人都管我叫野种,每个孩子都喜欢欺负我,把我按在水洼里痛打。每次被打得头破血流,回到家妈妈都不敢去要个说法,只是抱着我的脑袋一起哭,我就在想——我的爸爸,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少年的眼神就像等待宰杀的土狗。

  “对不起,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是我们无法改变的。”

  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脸上的青斑,路继宗想起小枝关照过他的话,靠在椅背上问:“小枝姑姑现在哪里?她怎么没有一起来?”

  “她有些事来不了。”

  “哦,我还有些想她了。”

  说话之间,路继宗藏在桌子下的手,已打开手机,装作整理衣服下摆,却拨通了最熟悉的那个号码。

  两秒钟后,他听到了宇多田光《FIRSTLOVE》的歌声。

  这是欧阳小枝现在用的手机铃声。

  铃声是从路中岳的旅行包里传出的,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包,来电显示竟是路继宗。但他当作什么都没看到,迅速将小枝的手机关了,并取出电池。他的包里还装着司望的手机,同样也拿掉电池,不会被任何人查到踪迹了。

  路继宗缓缓站起来,面无表qíng地说:“我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等一等,继宗。”他咬着少年的耳朵说,“你能不能喊我一声爸爸?”

  “我会的!先跟我过来吧。”

  路继宗带着他走进厨房,在烟熏火燎的蒸汽和油烟间,少年俯身摸出了什么东西。

  “爸爸。”

  这是路继宗第一次叫出这两个字,当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是多么渴望能有这一天,抱在爸爸的肩膀上,闻他头发与脖子里的汗臭味。

  “儿子!”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何况这父子相拥的地点也太奇怪,竟是沙县小吃的厨房。他拥抱得如此之紧,几乎与儿子紧贴着脸颊,这么多年冷酷的逃亡生涯中,第一次忍不住眼眶发热,就算现在死了也不后悔。

  忽然,路中岳的胸口一阵剧烈绞痛。

  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喉咙仿佛堵住了,梗着脖子直至满脸通红,一股热热的液体涌出。

  终于,儿子放开父亲,站在厨房灶台边喘息,衣襟已沾满血迹,手中握着把切菜尖刀。

  路继宗的嘴上也沾着鲜血,不知是爸爸还是自己的?少年缓步走出厨房,眼前的男人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店里的客人们尖叫着,伙计们也吓得逃跑了……路继宗心里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这家沙县小吃的老板,大概要因他的鲁莽而关门了吧?

  三年前,初中刚毕业的暑期,他反复犹豫才鼓足勇气,向邻家的劲舞团网友小梅送出一捧玫瑰,积攒半年的零花钱买来的。小梅大方地收下玫瑰,人却跟着读警校的小帅哥跑了,临别前扔下一句话:“我男朋友说有个通缉犯长得很像你,八成就是你的爸爸吧?”

  路继宗暗暗发誓——如果这辈子遇到爸爸,就杀了他。

  蹒跚着走出沙县小吃,来到熙熙攘攘的街头,黑夜里雷声骇人地翻滚,却没有一滴雨落下来,只有数只蝙蝠拍打着翅膀飞舞。少年在恍惚中低下头,看着手里滴血的尖刀,竟变成了DOTA里的大砍刀。他已穿越回南方小城的岁月,在网吧屏幕前砍出的每一刀,全都对准额头上带有青色印记的男人。

  大怪物,你终于来了。

  想象中被自己砍死过无数次的爸爸,正浑身是血躺在街边,夜市里无数围观的人们,却没有一个敢靠近来救他。

  路中岳眨了眨眼睛,仰望被灯光污染的夜空,即将bào雨倾盆的乌云。好怀念南明路荒野上空的星星啊,还有一个叫申明的少年——将近二十年过去,他从未停止过对于死亡的猜度,当尖刀绞碎心脏,究竟是怎样的疼痛与绝望?

  看不到十九岁儿子的脸,只有一张张惊恐、冷漠或说笑的路人的面孔。

  他真想要大喊一声:是我拿刀捅死了自己,不是那个孩子gān的,他不是杀人犯!

  可是血块堵住了气管,他已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

  “110来了!”

  人群中有谁喊了一声,路中岳沾满鲜血的手,却摸入自己的裤子口袋,这里还有一部手机,只要按下那个热键……

  来不及投胎吗?

  最后一滴血都要流尽了,恍惚中看到警察的大盖帽,正俯身检查他是否还有气。

  好吧,还剩下最后那么一,丁,点,儿,的,力,气。

  拨通了。

  第十七章

  2014年6月19日,21点55分。

  安息路19号,凶宅的二楼,何清影少女时代的闺房。

  “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

  突然,房间里响起这熟悉的手机铃声。

  司望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虽然嘴巴被胶带死死封着,却在心底跟着薛岳一起唱起来。

  欧阳小枝感觉到了什么,双目惊恐地瞪大,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

  铃声,持续了十秒,便发生一记剧烈的响声,就像过年时小孩扔的摔pào,房间里火星四溅,落进那几个汽油桶里。

  路中岳是故意设计这手机铃声的吗?

  眨眼之间,火焰在屋里蔓延,烧到了司望的裤脚管上。

  他疼得要放声大叫,嘴巴却被胶布堵着,真比死还难受。索xing闭上眼睛,就这样跟小枝一起烧死算了,如果两具烧焦的尸体还能绑在一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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