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荒村系列1]_蔡骏【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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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咋舌道:“小枝,这张屏风实在太离奇了,这四幅画又是什么意思?”

  她蹙着眉头,犹豫了许久才幽幽地说:“这张屏风画的是胭脂的故事。”

  “胭脂是谁?”

  闪烁的煤油灯光映红了小枝的脸,她柔声娓娓道来:“在明朝嘉靖年间,荒村有一对年轻夫妇,妻子的名字叫胭脂。夫妇俩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生活,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孩子。平静很快就被战争打破了,当时的浙江沿海战乱频繁,常有日本海盗出没,这段历史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嘉靖年间正是倭寇之乱最严重的时候,而浙江又是倭寇攻击的重点。”

  “那一年官府到荒村来征兵,将胭脂的丈夫qiáng征入军队,去外省与倭寇作战。虽然胭脂夫妻俩非常恩爱,但面对战争也无可奈何。丈夫在临行前与胭脂约定:三年后的重阳节,他一定会回到家中与她相会,如果届时不能相会,两人就在重阳之夜一同殉qíng赴死。在丈夫远行的日子里,胭脂始终矢志不渝,在小山村里忍耐寂寞,独守空房,苦苦地等待丈夫归来。时光荏苒,一晃三年过去了,重阳节已将近,而远方的丈夫依旧音讯渺茫。胭脂每日都等在荒村村口,却不见丈夫归来。在重阳节前一日,她在村口遇到一个游方的托钵僧人,僧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事,便赠给了她一支笛子。”

  “笛子?”我发觉她在说这个故事的时候,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眼睛,似乎闪烁着某种异样的光芒。

  “是的,僧人送给了胭脂一支笛子,并吩咐她在重阳之夜chuī响这支笛子,她的丈夫就会如约归来。重阳之夜,胭脂守候在家中,她已准备好了三尺白绫,万一丈夫没有归来,就按照约定悬梁自尽以殉qíng。子夜时分,丈夫依然没有回来,她只能按照僧人的吩咐,chuī响了那支笛子。她把三年来全部的思念和痛苦都寄托于笛声之中。重阳之夜的笛声如泣如诉,悠悠飘扬于荒村四周的山野与海岸。当一曲笛声结束以后,胭脂已开始往房梁上系那三尺白绫了。突然,她听到了一阵沉闷的敲门声……”

  我的心仿佛被她抓住了,立刻喘出了一口气:“胭脂的丈夫回来了?”

  “是的。在清冷的月光之下,胭脂看到她日思夜想的丈夫就在门外。丈夫风尘仆仆的样子,甚至还没脱下全身披挂的甲胄。她欣喜万分地将丈夫迎进了家门,帮丈夫脱去征战的甲衣,为他端来热好的茶水,她要用三年来积攒的全部温存为丈夫洗尘。或许是千里迢迢赶回家太辛苦了,丈夫显得脸色苍白,身体弱,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胭脂只能温柔地服侍丈夫睡下。此后几天,丈夫一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或许他是从前线开小差逃回来的。虽然胭脂总觉得丈夫有些怪异,但他们仍一起度过了几个幸福的夜晚。”

  “大团圆了?”我忽然有些失望。

  “不——在丈夫归来几天后的某个夜晚,胭脂又chuī响了那支笛子,或许是想要演奏给丈夫听吧。可是丈夫一听到笛声就夺门而出,胭脂追在后面,却只见村外的荒野里一片漆黑,雾气笼罩了一切,丈夫就消失在被大雾笼罩的一片枯树林中。此时的胭脂后悔莫及,她在村外寻找了三天三夜,却始终没有丈夫的踪迹,他就像个幻影被黑夜和笛声所吞噬了。又过了数日,几个和胭脂丈夫一起被征入军队的同村人回来了,他们告诉她,她的丈夫在十几日前的重阳之夜战死了。胭脂不敢相信,但许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她丈夫的死。更有知qíng者说,重阳节那晚,她丈夫在千里之外的沙场征战,知道自己已没有可能再回家履行与妻子的重阳之约,于是,在激烈的战事中,他故意冲在队伍的最前头,结果被倭寇乱箭she死。他名为战死,实为殉qíng,以死亡履行了与妻子的约定。”

  “那么在重阳之夜,回到家里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鬼魂。”小枝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是胭脂丈夫的鬼魂,在重阳节如约归来。”

  “我明白了,胭脂的丈夫在重阳之夜战死,为的就是让自己的魂魄能够飞越千山万水,乘风归乡,回到心爱的妻子身边。而当胭脂chuī响那游方僧人赠与她的笛子时,神秘的笛声飘dàng于夜空,能够指引已成孤魂野鬼的丈夫找到回家的路。”

  我在寒冷的冬夜里颤抖着说完了这段话,忽然觉得这故事既làng漫到了极点,也恐怖到了极点。

  “你怎么了?”小枝在我耳边轻声地问。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对不起,你把我给吓着了。那胭脂后来怎么样了?”

  小枝刚要说话,一阵诡异的声音突然从外边响了起来——是笛声!带着某种诡异的曲调,如一把锋利的刀片,划破了荒村黑暗的夜空。

  她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捂住自己的嘴巴打开窗户,但夜色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也被这笛声吓得毛骨悚然,小时候我学过笛子的,至今还会chuī上几个曲子,但这样可怕的笛声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小枝下意识地向我身上靠了靠,我顺势扶了她肩膀一把。笛声似乎来自荒村外面的山上,我们分辨不清方向,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小枝压低了声音说:“不,我不能再说下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小枝那张惊恐的脸,就什么都说不出了。小枝跑出房间,摇摇yù坠的楼板上发出了一阵声音,和着笛声让人心惊ròu跳。

  几分钟后,那笛声突然消失了,古宅又恢复了万籁俱寂。现在,这栋小木楼里只有我一个人,一扇画着诡异故事的古董屏风就在我的面前——不知道屏风里的人会不会在半夜里跑出来?反正我真的听说过这种怪谈。

  我把棉被铺到了木榻上,迅速地钻了进去。这是我在荒村的第一夜,我的jīng神和身体都累极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后半夜我又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浑身颤抖,额头全是豆大的虚汗。一阵奇怪的预感充塞于我的心头,猛烈的心跳几乎让我窒息。这是怎么回事?我从木榻上爬了起来,房间里一片漆黑,死一般寂静。

  我穿上衣服,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房门外是一道木栏杆组成的走廊,寒冬里夜色朦胧,我只能依稀看到“进士第”大致的轮廓——宛如一座古代坟墓。

  忽然,我感到了某种异样的气息,我颤抖着缓缓扭过头去,把目光投向隔壁的房间。

  窗户里透出一线烛光!

  天哪,我差点没叫出来,这应该是一间空关着的屋子,怎么会半夜里亮起烛光呢?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先用唾沫舔湿了手指,在窗户纸上悄悄地捅出了一个dòng眼。

  我的脸缓缓地靠近窗户,眼睛贴在窗户纸的dòng眼上。dòng眼的大小正合适,我可以看到房间里的qíng景——在一张明清样式的梳妆台上,点着一支蜡烛,烛光幽暗而闪烁,照亮了梳妆台前的一个背影。

  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子,但她正好背对着我,梳妆台上虽然有面镜子,却被她的头遮挡住了,所以我无法看到她的脸。从她的后面的体形来看,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棕色的木梳,正在缓缓地梳头发呢。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在烛光的照she下发出光泽。她微微侧着身子,右手拿着木梳,左手抚着头发,如黑色瀑布般垂在身体的一侧。她就这样一直坐在梳妆台前,似乎是全神贯注地梳啊梳啊——

  在这古老“进士第”的寒冷夜晚里,我在一个窗户纸上的dòng眼里,看到了这么一幕令人不可思议的景象,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时空?

  我真的害怕我会忍不住大叫起来?我悄悄地退了一步,才发现自己的腿都软了。我立刻回到自己的房间,抹去了额头的汗水,但还是不敢出声——因为那个女人就在我一墙之隔的地方。

  想到这里我就不敢睡觉了,我静静地蜷缩在木榻上,虽然紧闭着双眼,可脑海里还是不断浮现起刚才那副景象。

  她是谁?

  三

  第二天清晨,在古宅的前厅里,小枝正等着我吃早饭。

  我轻声地说:“荒村真是个独一无二的地方,既让人好奇,又让人恐惧。”

  “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小说的原因。”

  “小枝,昨晚的笛声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害怕?难道怕那笛声会引来孤魂野鬼?”

  但我还是不敢把后半夜看到梳头女子的事qíng告诉小枝。

  “嘘,声音轻点!”看小枝那幅表qíng,就差把我的嘴巴给堵起来了,她抬头看了看挂在大厅中央的画像,画像里穿着明朝官服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我们。

  “你害怕我们的话被他听到?”

  小枝不置可否,她似乎对画像里的人十分畏惧:“我当然不会相信传说中的鬼魂。但这里是荒村,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荒村有鬼魂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荒村有自己的习俗,你就不要多管了,还是快点吃早饭吧。”

  上午,我想到村民中间走走,却被她拼命地拦住了。她领着我从一条小路出了村,没有人发现我们。整整一个白天,我们都在附近荒无人烟的山上散步。

  晚饭后,我听到小枝和他父亲在房间里说话,他们似乎不太开心。欧阳先生从小枝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他黑夜里走路的样子就像个僵尸。

  我悄悄地走上了小枝的楼梯,推开了她的房门。

  “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到了一些声音。”我一时有些尴尬。她的房间非常gān净,墙壁上刷这涂料,还有电视机和电脑,只有那几扇木格的窗户,使人想到这是栋古老的宅子,“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你爸爸觉得我打扰了你们平静的生活?”

  “不,不是的。”小枝似乎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退到了一张写字台边。

  这时我注意到写字台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镶着一长小枝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很迷人,只是眼神有几分淡淡的忧郁。可是,这张照片里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忍不住说:“小枝,你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她没有立即回答,停顿了片刻才幽幽地说:“这张照片里的人早就死了。”

  “什么?你可不要吓我。”我的后背心又有些发凉了。

  “这是我妈妈的照片。”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我实在没有想到,她们母女长得也太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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