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刻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是去过荒村的四个大学生中的另一个男生——苏天平。
“苏天平,是你吗?他们说你不见了。”
“这你不要管,我现在能和你谈谈吗?”
他的声音明显在颤抖着,但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来回答:“好的,在什么地方?”
“在我们学校大门对面的咖啡馆。”
“好,我现在就来。”
挂了电话,我立刻出门叫上一辆出租车,向那所大学疾驰而去。
坐在车里的我忐忑不安起来,会不会又同昨天早上一样呢?韩小枫约我出来谈话,要把荒村的事qíng告诉我,但我赶到时她已经死了,那么这一次的苏天平呢?难道那个可怕的噩梦,总是比我抢先一步?
终于抵达了大学门口,果然对面有一个小咖啡馆,我悄然走了进去,里面是半地下室的,格调昏暗而yīn郁。
咖啡馆里几乎没什么人,放着低沉而哀怨的音乐,一刹那我还以为被欺骗了呢,但随即一个声音从我身后响起:“你终于来了。”
我立刻回过头来,才发现苏天平在一个yīn暗的角落里,不注意的话几乎看不到他。
他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已经等你好一会儿了,请喝一杯咖啡吧。”
“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呆在学校里?”我象征xing地喝了一小口咖啡。
“霍qiáng死了,韩小枫也死了,我们都去过荒村,下一个又会是谁?不,我怎么敢再回学校呢?”
他看起来有些激动,但又蜷缩在角落里,就像卡夫卡笔下地dòng里的生物,成天担心有人要夺取它的xing命。
“所以,你想得到我的帮助?”
苏天平哆哆嗦嗦地点点头:“是的。”
“那你必须把所有的实qíng告诉我——你们在荒村发生了什么?”
他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我,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噩梦……噩梦……”
“噩梦?”又是这个可怕的词,让我心里忽地一dàng,“能不能说得清楚点,你们是在荒村做了噩梦,还是经历了噩梦般恐惧的事?”
“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他喝了一大口咖啡,总算让qíng绪平稳了下来,“我从小就喜欢历史和科幻,就和霍qiáng喜欢旅行和冒险一样,我们因为不同的xing格和原因,加入了大学生探险俱乐部。我看过你写的所有的书,非常喜欢你的小说,也许是因为你的小说,给我们的生活添加了许多未知和神秘。尤其是你在《萌芽》杂志上发表的小说《荒村》。”
“你认为那是真的吗?”
“这我不知道,但我认为荒村一定存在,而且还有许多特别的故事,否则是绝不会被写得如此栩栩如生的。正因为如此,我和霍qiáng,还有韩小枫、chūn雨,都对荒村起了浓厚的兴趣,我们才决定去荒村做一次探险旅行。”
“你们还费尽心机找到了我,却没有想到我拒绝了你们的请求。”
苏天平摇了摇头说:“但这并不重要,我知道如何找到荒村。我去了地图出版社,把浙江省出版的各种地图都看了一遍,虽然在全省地图上找不到西冷镇,但在每个县市的地图上一定会找到的。果然,我找到了你小说里所谓的‘K市’,在K市的全市地图上,赫然标着西冷镇的地名,地图显示那里确实离海岸线很近。”
“我明白了。”我叹了一声,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了。
“知道荒村在哪里后,我们立刻收拾行装,坐上长途大巴前往K市。当天下午,我们抵达了浙江省K市,又立刻转乘中巴前往西冷镇。到西冷镇已经是huáng昏时分了,我们在镇上匆匆地吃了一顿晚饭,就四处打听荒村怎么走。但让我们意想不到的是,在西冷镇那样富裕的地方,荒村居然连汽车都没有通,要去那里只有走上十几里山路。也许是过于兴奋和冲动了,大家都想快点看到荒村,霍qiáng坚持要连夜赶路,因为他有野营的经验,我们也只能跟着他一起走。”
“你们胆子可真大啊。”不过,当初我去荒村的时候,也和他们一样冲动。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晚,一路上崎岖不平,四周呼啸着风声,放眼望去都是荒山秃岭,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两个女生chūn雨和韩小枫都非常害怕,霍qiáng打着手电走在最前面。没想到足足走了几个小时,抵达荒村的时候,已是半夜十一点钟了。”
“然后,你们就给我打了电话?”
苏天平喘了一口气说:“对不起,那晚打扰了你,但当时我们太激动了,一定要和你一同分享我们的欢乐。说实话,当我仰望着黑暗中的牌坊,突然有了种奇怪的压抑感,似乎那石头牌坊随时会倒下来,将我们压得粉碎。”
“然后,你们不听我的劝阻,立刻就进村了?”
“我们连夜闯进了荒村,感觉就像勇闯鬼门关,每个人都心惊胆战却又兴奋异常。我们首先要找的,当然是小说里写到的古宅进士第。我们在迷宫般的村子里转了半天,没见到一个人影,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终于,霍qiáng的手电照到了进士第的大门,我们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但很久都没人开门,这时才发现大门根本就没锁,而是虚掩着的。于是我们推开大门,悄悄地走进了古宅。自然,感觉就和你小说写的一样,进士第里yīn森恐怖,弥漫着一股陈年腐烂的味道。”
“你们没有在进士第里发现人吗?”
“没有,我们仔细地转了一圈,从古宅的前厅直到后面的小院子,差不多每个房间都看过了,没有任何有人居住的迹象。这让我们也非常意外,难道真如你小说里写的那样,小枝全家都死光了吗?”
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一个劲地摇头。
苏天平舔了舔嘴唇说:“当晚,我们就睡在了进士第里。幸好早就准备好了野外露营,比如毛毯和帐篷等必备的工具。我们挑了二进院子底楼的一个房间,每个人睡一个帐篷,彼此之间距离很近,大家都可以照应到。我们在荒村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也许是太疲劳的缘故吧,这晚大家都睡得很好,并没有任何异常的qíng况发生。”
“第二天,你们就去问了荒村的村民?”
“是的,因为我们也搞不清楚小说里的欧阳先生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白天,我们总算看到了一些村民,他们见到我们以后也非常惊讶,就像是见到了鬼似的。好不容易,我们才问到了几个懂普通话的村民,他们说欧阳先生在八个月前就死了。后来,我们又问了其他几个人,都得到了相同的答案,还有人告诉我们,欧阳先生的坟墓就在附近山上。我们立刻到荒村后面的山上去寻找,果然发现了一个很新的水泥墓碑,上面镌刻着欧阳先生的名字。”
虽然他的描述是如此详细,但我还是摇了摇头:“不,我在四个月前确实见到了他,活生生的欧阳先生。我在小说里写他已经死了,完全是出于虚构,我还担心他万一看到了这篇小说,会不会不高兴呢。难道我见到的欧阳先生是——”
我突然中止了自己的话,没有把那个可怕的字说出口。
苏天平不停地深呼吸着:“我不管你见到的是什么,总之欧阳先生已经死了。那天,在发现欧阳先生坟墓后,我们的好奇心和探险yù更qiáng了,便在荒村附近走了走。你说的没错,荒村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一边是漫山遍野的坟墓,另一边则是布满礁石和悬崖的海岸,就连大海的颜色都是黑的,汹涌的海làng拍打着岩石,那声音让人不寒而栗。总之,我们看到的就和电影《牙买加客栈》一样,实在是太荒凉了,真不敢相信这是在中国东南沿海。那天下午,我们都回到了进士第里,心想那么大的宅子空关着,一定还有许多东西等待我们发现。果然,我发现了你小说中没有写到的东西——井。”
听到这个“井”字,我就立刻想到了小倩,还有那个可怕的故事:“你到后院了?”
“没错,我发现那间后院,院子中间有一口看起来很古老的井,在井台旁边还有一棵不高的树。”苏天平一边说一边回忆,两只眼睛忽然变得很黑,就像是两口深深的古井似的,“当我看到这口井的时候,忽然产生了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好像听到了某种声音?我趴着井台向下看了看,黑幽幽地像一只眼睛,有一股来自地底的凉气突然涌了上来,使我立刻打了个冷战。我觉得这口井有些不吉利,便远远地躲开了。”
我盯着苏天平那深井似的眼睛问道:“你害怕了?”
“嗯,确实有点害怕。不过,这也使我更好奇了,我确信这古宅里一定有着什么秘密。那天的晚餐,是我们用自己带来的食物解决的。接下来,我提议大家都体验一下小说中的生活,也就是你在小说里住的那个房间。”
“就是二进院子里楼上那间房?”
我确实就住在那个房间里。
“没错,我们兴冲冲地赶了上去。那房间果然如你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在中间有一张屏风,后面还有一张木榻。对,那张屏风上的四幅画,你在小说里写的没错,确实太让人惊叹了,我完全被震慑住了,到现在也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
“那晚你们就住在这间屋子里?”
“是的,但没人敢睡那张木榻,我们四个人各自在房间里挑了一块地方,搭起自己的小帐篷睡在里面。当然,大家都太兴奋了,前半夜没人睡得着,只能由我来给他们讲故事。我jīng读过《聊斋志异》和《阅微糙堂笔记》,他们也很喜欢听这些故事——现在想想也有些后怕,在荒村这么可怕的地方,又是在这么一间yīn森可怖的古宅里,几个人聚在手电筒下讲着聊斋故事,说不定这些故事里的人真会跑出来。”
听到这里,我暗暗有些自讽,聊斋里的聂小倩,不是已经闯进我的生活了吗?
苏天平可没空和我开玩笑,他一脸紧张地说:“那晚,我们一直说到了凌晨两点,大家实在支持不住,便纷纷钻进帐篷睡下了。我很快就睡着了,但不知过了多久,又在黑夜中醒了过来,因为我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
“好像是——脚步声——不知道是从古宅的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的,‘笃……笃……笃’,就像是木头底的拖鞋走在楼板上的那种声音,忽忽悠悠地飘了过来。一刹那间,我的心都提了起来,躲在帐篷里不敢动弹。然后,奇怪的脚步声又消失了,停顿了大概几秒钟,我又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声音,好像是……好像是女人的哭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时隐时现……”苏天平嘴唇颤抖着,自己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过,也有点像婴儿的哭声?总之,那晚的声音太让我恐惧了,后半夜几乎没睡着,就这么提心吊胆地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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